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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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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傅思漾,我还是等到了。”】
直到虚无之中发出像海水倒灌一般的轰隆声响,傅思漾醒了。
像个初生的婴儿,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了生命。
让他意识到自己已醒来的不是光明,而且逐渐袭来的疼痛感。
没想到会是这样体无完肤,狼狈不堪地醒来。
“这就是你说的造化吗?”
他自嘲一句,艰涩的语言从喉咙里蹦出来,难听至极。
有天风小人恍惚听见他的声音,手中符箓惊落一地:“他说话了?”
万继威严道:“明天就是中元节了,能否召唤厉鬼苍泽在此一举,切不可出错!”
天风连连点头道:“是小人草木皆兵了,帝俊养的娇子,还能翻天不成?”
傅思漾的耳朵里依然发出海水倒灌般的巨响,那些说话的声响都听不大真切,眼睛也很疼,好像是受伤之后流的血将眼皮粘住了,睁不开,也看不见东西。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人在他周围来回走动。
“是伤我的人吗?”他想。
有许多纸条落到他身上,敏捷地应变意识让他悄无声息地摸了一张,偷偷藏在身下。
符箓上刻的图案他一摸就能明白,是召唤术。
难道是被召唤而来?
“我又不是厉鬼,如何被召唤?”他否定着自己的猜测,又想,“既然不是召唤我,那么这是要召唤谁呢?”
天风吩咐道:“少了一张符,我再去刻一张,你们不要待在这里了,人多手杂,要是一不小心动了哪张血符,召唤术出了错,那就完了!你们去外面守着山洞。”
“是!”
傅思漾感觉到所有人都匆匆退了出去,耳中的声响也跟着减轻了一些,他逐渐意识到,这些人是将他作为了祭品。
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即将被他们用来召唤厉鬼。
这具身体原本是什么人?是他们的仇人,还是荒郊野外的坟里挖来的?
傅思漾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可不能刚醒来就被送回冥府去。
他触到身下的符箓,心中生了一计。
“召唤术,不是只有你们会。”
他开始等待,一个人,若是熬过漫漫岁月,那么之后的时间再辗转绵长,亦如弹指顷间。
许是快到召唤的最佳时辰了,他身边又陆陆续续经过一些人,最后,只剩一个人停留在他身边,他直觉那人正俯视着他,令他感觉一阵焦灼。
万继冷眼看着祭台上被他折磨了两年的人,明明已经确认过他毫无生气,但大事临近,他心中仍然隐隐不安,他缓缓伸手,想再去他脖颈间探一探生死。
“我明明记得少了一张符的啊,怎么又多了?”天风拿着新刻的符箓,看着完整的符阵,奇怪道。
万继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听到天风的声响,几乎就要触碰到尸体的手缩了回来,他冷笑一声:“你瞧瞧你,都是死人了,还让人这么不省心。”
他转头问天风道:“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
天风再次确认了一遍,阵法的确是完整的,他心下怀疑是自己搞错了,于是点点头道:“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万继让所有人都退到外面守着山洞,只留下天风一个替他护法。
万继抱起傅思漾,动作十分小心,将他放在符箓阵法的中心,自己则退了出去,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划破了手掌,血瞬间顺着小臂流下,他绕着符箓,画着召唤术的最后一笔。
耳中的杂声越来越响,傅思漾知道是那人的阵法成了,阴风不断从外面吹进来,把那些小人撞的七荤八素。
一股妖风盘旋在阵法之上,妖风杂带着似怨妇的诅咒,死婴的啼哭又像是凶手的怒号,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充斥在洞中,妖风之中渐渐露出一张惨白笑脸,带着少许婴儿肥,若不是有一双有着猩红瞳仁的眼睛,倒像是书里弱不禁风的端正少年。
“苍泽,你终于出现了。”
苍泽乃少见的厉鬼之厉鬼,所有的鬼都敬畏他三分,他做他的鬼王神气多年,自然不愿被召唤而来,受限于人。
苍泽盘旋在半空,意图摧毁阵法。
万继盘坐,闭上眼开始念咒,一旦咒成,苍泽将吃下作为祭品的傅思漾,成为万继的傀儡,重现于世。
万继的咒语让苍泽头痛欲裂,苍泽捂着耳朵,痛苦地长啸,他一边受咒语的控制,一边又疯狂地撞击着山壁,妖风将傅思漾卷入半空。
傅思漾隐约感觉到苍泽的鼻息就在身边,他艰涩地开口道:“你不想吃我,对吗?”
万继的咒语越来越急,苍泽在咒语中翻滚不止,突然,他化作一团黑气,猛地撞进了傅思漾的身体。
傅思漾从半空掉落下来,洞中所有妖魔鬼怪的哀嚎声一霎那都消失了。
天风见此景,大感不妙,忙喊住万继:“大人!”
万继吐出一口血,睁开眼看着傅思漾,冷冷道:“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天风惊慌大喊道:“杀了他,苍泽进了他身,如果不杀了他,苍泽就会被他控制!”
万继脸色微变,他一个飞身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持着长剑,一步步向傅思漾走去。
傅思漾也没料到会有此番变故,他只觉心中绞痛,几欲晕厥,连连念了几遍咒语,念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也不知哪一遍念对了,哪一遍念错了,又或是全错了,若是念错了,那就真真要死了。
没来得及细想,他便痛晕了过去。
万继举着剑朝他砍来,剑光在他本就血肉狰狞的脸上又划开一道口子,这时,山体晃动,巨石坠落,万继一个趔趄,砍偏了方向,他问天风道:“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啊!”天风踉踉跄跄扶着墙,已经欲哭无泪,绝望地催道,“大人还是快些动手吧,这山洞马上就要塌了!”
万继凝了凝神,握了剑向傅思漾刺去,这一次打断他的是外面那群小人的惊呼。
“龙!是龙!啊——”
“救命啊——”
“大人快跑!”
石头破裂的巨响声中,几个小人被撞进洞来,直直向万继撞过来,万继只得弃了傅思漾,躲开数米。他转头望去,只见洞口盘桓着一条身长千里,周身赤红的烛龙。
天风躲在一边,率先认出了烛龙,大喊道:“大人,是烛龙,烛九阴!”
万继心里一紧,锁眉去看地上的傅思漾,刚向他跨出一步,烛龙便张口怒吼,灰红色的龙须在空中乱舞,逼的万继不得不退回来。
山体不断崩塌,若再不走,两人便要死在山洞中了,天风再也顾不得别的,匆忙护送万继离开。
石头向傅思漾砸下来,烛龙怒吼一声撞开巨石,圈着他向山顶飞去。
傅思漾在辗转之中醒来,不禁又发出一声“造化弄人”的感慨。
多出来的符箓是傅思漾做的,他在那张符箓上胡乱添了空山君的名字,指望召唤术开始时,顺带着连他一起召唤出来,两只厉鬼相斗,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傅思漾此刻脸上霍开的伤口隐隐作痛,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我念对了咒语。”
自言自语之际,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像枣却又不是枣的果子,动作熟练顺畅,傅思漾想,空山君这几日里绝对没少给他喂果子。
于是他一边嚼着果子,一边沙哑干涩道:“空山君,是你来了吗?”
眼前男子着一身黑袍,襟口绣着火红凤凰花的纹饰,乌丝三千垂肩,眼里是无声无息驱之不去的阴雾,他低沉道:“我是夏时倾。”
傅思漾问虽问了,但耳朵里依旧如海水轰隆,嘈杂的听不清一点旁的声音,夏时倾的回答他自然也听不到。
夏时倾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他听不见,便也不再作回答。
傅思漾等了一会儿,便猜空山君是回答了,但他自己听不见,他只好又问:“空山君,我们这是在哪里?你写在我的手上,我这个耳朵它听不见。”
夏时倾摊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道:“章尾山,文茎果,治耳朵。”
傅思漾感受手里的动作,大声重复道:“你是说,我们现在在章尾山,你给我吃的果子是文茎果,可以治好我的耳朵是吗?”
夏时倾写道:“是。”
傅思漾笑起来,他笑起来有些让人惊心怵目。
傅思漾继续问他:“空山君,我什么也看不见,你能把我的眼皮掀开吗?”
夏时倾摸了摸他的眼皮,写道:“眼皮没事,眼睛坏了。”
“我的眼皮没有问题,是眼睛坏了?瞎了?”
傅思漾的情绪低落起来,他已经忘了自己上辈子造的孽了,但想来是天理不容的,否则怎么会摊上这么个造化。
夏时倾又写道:“会好的。”
“但愿如此吧,我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傅思漾是真的很累,他的身体被摧残得几欲凋零,脸被划花了,眼睛被戳瞎了,耳鸣严重,青紫色的淤血和伤疤从脖子一直蔓延到小腿,左腿没有知觉,不知有没有断的彻底,还有没有的治,这浑身的痛楚让他时刻清醒着,短浅的睡眠让他疲惫不堪。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夏时倾摇醒的,夏时倾身上湿漉漉的,像是沾了晨雾,傅思漾问他去了哪里,他说:“符禺山,摘文茎果。”
傅思漾惊了一会儿,他虽不知章尾山与符禺山的距离,但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都回来了,他是睡死过去了吗?
“我,飞。”
夏时倾看到他掉下来的下巴,在他手中写道。
傅思漾心想:“对啊,空山君作为一只厉鬼,完全可以飞过去的。”
在傅思漾心里,空山君老喜欢以一副公子的模样,行一些小人之事,他想着此刻空山君正一副嘲讽的样子笑话他。
不过他不在乎,傅思漾抓过一把文茎果,慢悠悠地吃,这一觉睡的饱,他的精神也更好了。
“空山君,那日冥府一别,你还劝我留下来跟你一起当厉鬼,我当时觉得不好,非要去虚无里得造化,我好后悔啊!真的,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去寻造化了。”
傅思漾精神好了,话也多了,他觉得虽听不见空山君讲话,倒也不能冷落了他。
“我原本可以在冥府与你喝酒看戏,做个逍遥鬼的,却不想来这里,整了具半死不活的身体,还好我的嗓子没坏掉,不然我真的会疯的,我疯起来肯定会先自杀,然后回去找判官,轻易不能饶过他……”
傅思漾自顾自讲了一会儿话,夏时倾倒也无事,默默听着。
傅思漾见他也没有反应,只好问道:“空山君,你还在不在?”
夏时倾拍拍他,表示他还在。
“啊,好无聊啊,空山君……”
在章尾山顶住了近半月,夏时倾负责傅思漾的饮食起居,很是尽心尽力。
虽然,住的是一座废弃的寺院,吃的是文茎果之类酸涩的野果,但好在傅思漾渐渐地能走动了,瘸着他的左腿到处蹦跶。
有一日天边刚吐白夏时倾就出门了,傅思漾昏昏沉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
他闭着眼睛,顺着墙摸到门边,开门,一群人推推搡搡涌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人粗着嗓门道:“你们看,我没说错吧,这寺院果然住着人!”
一位老朽敲着拐,颤颤巍巍地问道:“小伙子,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傅思漾在黑暗中张望一阵,反问他:“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老朽身边的少年趾高气扬道:“原来是个瞎子!喂,小瞎子,你管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倒是你,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傅思漾道:“这寺院已经荒废,我如何不能留在此歇脚?”
老朽捋了捋胡子,道:“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这里从前供奉的是东皇太一,东皇太一被帝俊封印之后,这里便废弃了,但是东皇散落在大荒的部下却常常聚首东皇庙,为了解除东皇封印,什么丧心病狂,有违天道伦理之事他们都能做得出来。”
傅思漾问道:“哦,是吗?他们都做过些什么事?”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道:“你问那多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东皇部下的余孽?”
此话一出,一群人持着家伙警惕起来,包围傅思漾的圈子也缩小了,傅思漾求饶道:“行行好吧,各位,你们看看我,我一个又聋又瞎的废人,能做些什么呢?就算要赶我走,也好歹等我朋友来了再说啊!”
少年挠挠头,嘟囔一声:“你不聋啊。”
傅思漾这才猛然意识到,耳中的轰鸣不知何时已经减弱,他能听清旁的声音了,在虚无这无数岁月后重新听到声音使他不由得恍惚起来。
“管你聋不聋,听我一句劝,快点走吧!”
他们把恍惚的傅思漾从寺院赶了出来,傅思漾听声音,他们离开时还将寺院的门落了锁。
他的眼睛看不见,不敢轻易下山,只好坐在寺院门口的青石阶上等夏时倾采果回来。
他自个儿发了一会儿呆,山里刮过一阵风,风把叶子吹到他的头上。
他听着山间细微的声音,像是要驱逐他心中的酸涩一般,悦耳动听。
不一会儿,有人的衣袖擦过他的手臂,打断了他的思绪。
“空山君,你回来了!”
夏时倾听出他话中的喜悦,抓着他的手就要写字。
傅思漾挣脱开来,道:“不用,空山君,你不用写字了,我的耳朵好了,我能听见了!”
夏时倾微微一愣,不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会不会被吓到,但他向来没有决意要瞒他的意思,于是他道:“恭喜。”
夏时倾的声音低沉又空灵,傅思漾在虚无之中沉睡太久,早也记不清空山君的声音原本是如何样子,现在听到夏时倾的声音,便自动有了代入感,想来空山君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他也没有多想此事,认错了人的事,他算是栽定了。
“空山君,这么久没见,你说话沉稳了不少,不像我。”
夏时倾道:“怎么被赶出来了?”
傅思漾胡乱咬了两个果子,道:“我们先下山吧,一边走,我一边跟你说。”
夏时倾将他背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傅思漾懒洋洋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对夏时倾说了一遍。
“听那些人的意思,在我身上用召唤术的人可能就是东皇的部下,为首那个会念禁咒,不知道他召来的是哪一位?”
“苍泽。”
“苍泽?”傅思漾惊得险些从他背上落下去,“你说的该不会是处处压你一等的那个厉鬼苍泽??”
夏时倾将他往上提了提,依旧走得很稳当。
傅思漾哀嚎道:“造化啊,苍泽上了我身,那我还有活路吗?”
他虽然嘴上哀嚎,但心里倒是没有生出过多的恐惧来,可能创伤之后的确多多少少会有些麻木。
夏时倾道:“你们已经合二为一,他活着,你就不会死。”
傅思漾趴在夏时倾的肩头,开玩笑道:“空山君,我本来想着召唤你跟那厉鬼斗上一斗,没想到,那厉鬼竟然是苍泽,若是苍泽没有进我身,那我岂不是白白搭了两条性命。你与苍泽同为厉鬼,为何他要更厉害些,难道是生前他受的冤屈比你更大?你的生前事已是叫人要感慨上好一阵子了,那他的生前事又该如何?真叫人不敢想象……”
夏时倾停了下来,道:“两条路,走哪条?”
“到山脚了?”
傅思漾吃惊于他行路的速度,但转念一想,厉鬼行路向来飘的都快,倒也不稀奇。
“云收城。”
原来是路过了山中的一座城,想必一条路是通往云收城,另一条路是直接下山的。
“进城吧。”
夏时倾闻言往左边走去,又行了一里路,早该闻见的喧嚣声始终没有闻见。
傅思漾奇怪道:“空山君,怎么这么安静?”
夏时倾顿了顿,道:“有古怪。”
族氏部落一般都是上古遗脉,先民都是上过战绩榜的勇士,巫妖人都有自己的族氏部落,有的依山建城,有的傍水建城。
绝大多数人都依附部落而生,以族氏冠名,部落即为信仰。
这座城的古怪之处在于从集市小贩到茶肆酒楼一应俱全,可是明明天还没黑,却不见人。
安全起见,夏时倾走得很慢很谨慎,突然周围出现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声响,夏时倾停了下来,傅思漾从他背上跳下来,夏时倾立马扶住他。
傅思漾在黑暗中莫名产生了一丝恐惧,他轻声问道:“怎么停了?”
夏时倾微不可查地向他走近一步,低沉道:“我们被包围了。”
有人终于大着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傅思漾站在夏时倾身边,道:“这位小哥,我们只是路过,想借此地歇脚。”
那人情绪有些失控:“你撒谎!章尾山人烟稀少,就我们这一个镇子,进山的路早就被堵上了,你们从何处路过,又要到哪里?我看,你们和那些吃人的妖怪就是一伙的!”
傅思漾惊讶道:“妖怪?”
自第二次巫妖大战巫族落败后,这大荒便一直在妖族统领下。
人族在妖术和巫术上没有造化,受妖族庇佑,但是人族繁衍生息的速度非常快,因此兴盛的也非常快,在大荒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在这个巫妖人共处,兵荒马乱的大荒,像傅思漾和夏时倾这样怪异的人走在人族街上实在是太常见了,一般族民不至于会如此惊怪。
这座城的族民好像格外堤防外族人,还将之与妖怪并论。
傅思漾心下存疑,这些人说这山中有吃人的妖怪,可他与夏时倾这半个多月来却不曾遇到过。
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传来:“出什么事儿了?”
傅思漾一听,正是那位赶他出寺院的老朽,他连忙道:“老伯,是我是我!”
老朽道:“诶呦,小伙子,又是你啊!”
众人纷纷退开,将武器捧在胸前,低头恭敬道:“族长!”
傅思漾惊讶道:“族长?老伯,你竟然是这里的族长?”
老朽微微一笑,捋着胡子道:“怎么,不像吗?”
“没有没有,这太好了,您快跟您的族人解释解释,我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我被赶出寺院以后,正准备下山,这不正巧路过贵地,想和朋友进来歇歇脚,哪知寺院不让住,镇子的待客之道,也是这般让人……让人……心寒。”
傅思漾越说越委屈,还佯装抹了一把眼泪。
方才那胆大之人听了,急道:“你们这些外族人,最会的巧言善变!若不是你们,我们章尾山苏氏一族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住嘴!”老朽往地上狠狠地敲了两下拐杖,严厉道,“我苏式一族也算是一支上古遗脉,连一点来者是客的礼数都没有吗?小白,带他们找间客房。”
胆大之人在族长的震慑之下噤声,脸色却依然不大友善。
跟在族长身边那名唤苏玉白的少年意气风发,对族长却言听计从。
苏玉白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跟我来吧。”
有苏玉白带头领着傅思漾和夏时倾,族里人都不敢再说什么,无论是找客房还是安排餐食都很快落实下来。
苏玉白看了看一边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不好招惹的夏时倾,一边是在坐席上躺得歪来倒去的傅思漾,还是决定跑过来对傅思漾道:“小瞎子,爷爷说了,他晚些时候会来招待你们,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门,族里人对外族人不大友善,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傅思漾伸手胡乱一模,摸到苏玉白头上,进行了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慈爱的抚摸,道:“你这个小孩倒是很机灵能干嘛,今年多大了?”
苏玉白拍掉了他的手,丝毫没有要对长辈尊重的意思,他嫌弃道:“你看起来也跟我差不多年纪嘛,老气横秋的装什么长辈,真是的!”
傅思漾本来是上了年纪,但他这具身体的原主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用这具身体用的有些适应了,竟把这回事给忘了个干净。
傅思漾自觉好笑,便笑起来,其实想起这个事更麻烦,这具身体的身份他还不知道,如果只是个寻常倒霉人也就罢了,若是个遍地都有仇家的,那可不是要坑死自己了。
苏玉白见傅思漾笑得丑陋癫狂,更嫌弃了:“小瞎子,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诶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小瞎子叫我,怪难听的。”
“那我叫你什么?”苏玉白反问道,引得一旁一直坐着喝茶的夏时倾也侧目看过来。
“实不相瞒,我从小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在各个山头流浪,除了这位空山君之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叫我什么的都有,像什么没爹没娘的孤儿啊,丑八怪啊,小瞎子啊,起先他们这么叫我,我都要上去跟他们打一架,可是我又打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自己落了一身伤,后来我就学乖了,任凭他们怎么激怒我,我都不反抗,渐渐地他们也自觉无趣,就不来招惹我了。再后来我结识了空山君,别人更不敢招惹我了。”
夏时倾纵容他胡说八道,也不揭穿他。
苏玉白这个单纯的少年一下就中招了,他满含着同情道:“对不起,没想到你的遭遇这么悲惨,那空山君没有给你取个名字吗?”
这具身体原主的名字傅思漾还不知如何寻找,至于他自己的名字,他也记不得了,他隐约记得进冥府的时候有登记名字的,于是他大致寻了个方向望过去,笑嘻嘻地问道:“自然是取了,空山君,你给我取了个什么名字来着?”
傅思漾知道名字肯定不是空山君取的,但是空山君与他在冥府初识的时候,定然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可惜此刻是夏时倾,不是空山君。
夏时倾却沉声道:“傅思漾。”
傅思漾这人嘴快,话还没过脑子就已经从嘴里骄傲地蹦了出来:“苏玉白,听见没,我也是有名字的。”
傅思漾在那一刻知道了自己叫傅思漾。
苏玉白吩咐了晚膳,底下厨子做了几个简单的小菜端上来。
夏时倾给傅思漾夹了一遍菜,傅思漾舔着筷子道:“你们章尾山还真是荒凉啊。”
苏玉白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嫌难吃啊,不想吃可以不吃,你可以吃你的野果子啊!”
傅思漾撂下筷子,揉了揉眉心,叹道:“你这小孩,脾气还真不小!”
苏玉白咬牙切齿道:“你要是再叫我小孩,我就还叫你小瞎子!小瞎子!小瞎子!小瞎子!”
苏族长还没进门,训话的声音就传进来了:“小白,客人面前不可放肆!”
苏玉白一激灵,刷得站了起来,连忙跑过去开门,搀着苏族长进来。
傅思漾和夏时倾也起身行礼:“族长!”
苏族长道:“你这腿脚不方便,快些坐下吧。”
傅思漾依言坐下,问道:“族长,我有一事好奇,想问族长。”
苏族长道:“你是想问我山中吃人妖怪的事吧。”
“正是,我与我这朋友在山上养病半月,不曾见过什么吃人妖怪啊。”
苏族长叹了口气,道:“哪有什么吃人的妖怪,这两年来,我族陆陆续续失踪了不少人,族内便开始流传说山中有吃人的妖怪,把那些依附我族的族民都被吓跑了,我族也就没落了。”
夏时倾问道:“族内为何有人失踪?”
苏玉白异常激动道:“还不是那个叛……”
“小白!”苏族长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脸色与先前的慈祥大不相同,他继续道,“先前来的外族人别有企图,所以我的族人对外族人都不太友善,若不是看这小伙子一身伤,我也断不会留你们的。”
话说到这份上,苏族长的意思已经明了,他希望两人不要再问下去。
傅思漾也领情,只好道:“多谢族长!”
苏玉白傲娇气又来了,哼了一声:“谢什么,别恩将仇报就行了。”
待苏族长和苏玉白走后,傅思漾和夏时倾坐在几案前,傅思漾琢磨道:“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苏族长好像有事瞒着。”
夏时倾道:“你怀疑跟那些人有关?”
傅思漾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把守。”
夏时倾沉默着走到门边,推开一条门缝,道:“四五个。”
随后又推开后窗,后院也有人守着,他们心里明白,这些人看似守着院子,实际上是把他二人看得死死的。
傅思漾骂了粗口,道:“这是把我们当贼防啊!既然如此,空山君,有没有兴趣玩个游戏啊?”
“什么?”
傅思漾不怀好意道:“跳舞。”
傅思漾引导夏时倾闭眼,在他身上下了咒,两人随灯火跳动的影子在法术中突然离开了身体开始跳舞,一支缠绵的舞过后,意念便可以控制影子,夏时倾的影子拉着傅思漾的影子从有阴影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出了院子,夏时倾辨路能力非常强,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苏氏的正殿,正殿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
殿内有一女声传来:“阿音,你怎么在这儿?”
被唤作阿音的女子十分温柔道:“小公子还未回去,我去寻他。”
那婢女咯咯笑着打趣道:“原来是心疼自家小公子呀!”
阿音红着脸,细声细语道:“姐姐可知他去哪儿了?”
婢女见她羞了,这才正经道:“今日族内议事,小公子定是在碧云殿呢,你去那里看看。”
傅思漾一听有门路,便拉着夏时倾的影子,示意跟上阿音,两人随着阿音姑娘从正殿的后门,穿过蜿蜒小路,来到一间略小的偏殿前。
阿音看里面灯火通明,便寻了门外的石阶坐下,耐心地等着。
夏时倾拉住傅思漾,不让他钻门缝,傅思漾一看,里面灯火照的通亮,让影子无处遁形,他们只好趴在窗口,偷听里面的声音。
“我们的人偷偷上去瞧过,整个山洞都塌了,召唤术肯定是成了!”
“他到底召唤了什么东西?你们看没看见那天刮的妖风,那到底是什么?”
“别是什么妖怪吧!”
“那两个小子是山上下来的,族长,你就不怕……”
有人打断道:“怕什么,那个浑身是伤的,一看就是被掳上山炼祭品的,这几年被掳上山的还少吗?”
苏玉白也道:“我觉得傅思漾和空山君不像坏人。”
那人反驳道:“不像坏人?小公子,你要不要这么天真。是,这几年掳上山的是不少,但你见过哪个活着下来了?就算他命大活下来了,那他旁边那个呢,你们没看到他眼神多冷多凶吗?他又是什么人?”
众人纷纷点头,那人见势又道:“我们当初救万继那个狗贼的时候,又岂能料到他是这样忘恩负义的魔头?把我们章尾山折腾成这个样子,现在又不知所踪,我们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提到万继的名字,苏玉白的脸一阵青一阵紫的。
想到这些年自己做的孽,众人唉声叹气,有人道:“万继用召唤术无非是想解除东皇封印,这天底下除了帝俊,还有谁可以做到?”
殿内陷入很长一阵寂静。
傅思漾趴得有些累了,当他险些以为要散会的时候,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老道:“我知道一个人,或许……他可以做到。”
傅思漾立马来了兴致,拉长了耳朵听着。
苏族长发话了,看起来,他十分敬重这位长老:“敢问长老指的是?”
苏玉白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长老,长老缓缓道:“万鬼之王,苍泽。”
“呦,里头在说我呢!”
傅思漾与夏时倾的脑袋之间,不知何时又增了一个脑袋,把傅思漾的影子吓得差点从窗头跌下去,好在夏时倾扶了他一把。
只听夏时倾低声道:“苍泽。”
这一声又惊得傅思漾险些跌下去,这回是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了他。
若说傅思漾的声音沙哑,夏时倾的声音空灵,那苍泽的声音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的泉,清澈透明,绝不像一只厉鬼。那清澈的声音无辜道:“不是吧,这么怕我?”
“笑话,现在我还会怕你?空山君,给我揍他!”
夏时倾果然不负所望,只是他一拳还没下去,苍泽就晕了。
夏时倾道:“怎么办?”
傅思漾摊摊手,也无辜道:“我们两个影子可拖不动他,不管他,我们走吧。”
影子沿着原路回到客房,傅思漾和夏时倾的身体正端端正正坐在几案前,影子归位,两人猛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