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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何忘了旧日时光 ...

  •   1
      那年,苏文在我和巫棋之间选择了后者。

      大一的一场辩论赛,我和苏文所在的团队双双败北,队友们都垂头丧气,只有我和苏文,在回校的专车上乐滋滋地交换电话,教室和宿舍的地理位置,以及彼此喜欢的文学家歌星政客。我们甚至还谈论到了学校里面最喜欢呆的一个场所,并欣喜地发现我们爱去的地方是同一个。那是图书馆后面一个废置的小花园,里面有未铲除干净野生野长最后蔓延成一大片的黄色的小菊花。

      自那场辩论赛后,我和苏文总是在不同的场合下不期而遇。甚至有时候去食堂打饭,排了老半天的队,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原来是他。这样的遇见太过频繁。理所当然的,我和他变得熟悉起来。我们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参加各种活动。我们形影不离。

      那是1996年,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花两块钱可以放碟看。我和苏文常去那吃饭,雷打不动地点上鱼香肉丝和烧茄子。然后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看《玻璃之城》。黎明。天知道我有多喜欢黎明。内敛,沉静,略带忧郁又不沉闷的黎明。我看得忘了吃饭,直到苏文用筷子敲我的碗。于是我转过头,看到苏文带着笑意的眼睛,那样看着我,就像港生看着韵文,漆黑的眼睛里柔情万分。就是那一眼,让我喜欢上他。

      于是那顿饭我吃得魂不守舍。

      从饭馆出来,苏文送我回宿舍。经过叶子正在变黄的法国梧桐,经过整齐站立的水杉,经过姿态奇异的香樟,我们在宿舍门口站定,摆手,说再见。我站在原地,看他走了几步又回到我面前。我问他,你是舍不得我吗?他说是啊。我说,那你抱我啊。于是他俯下身子,抱住我。我们在人潮如织的女生宿舍门口,抱得恍若隔世。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苏文的关系更为亲密。虽然我们彼此都不曾对对方说过爱这个字,但那一点也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个。我只要他抱我亲我想念我,用他温柔的眼神看我。只要我在做一件什么事情,比如看书啊,吃东西啊,发呆啊什么的,一抬头发现他正看着我,我就心都软了。软得像一块棉花糖。

      当然也会吵架。一吵架我就人间蒸发,等气消了再去找他,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咳,我又不是第一次恋爱。像我第一个男朋友,他每次和我生气,总是需要我先道歉,说许多甜言蜜语,拍胸脯跺地板地发誓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就算这样,他还得端着架子做出一副实在受不了你的样儿。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总之我们把吵架这回事看得太过严重了,以至到后来根本维持不了表面的和平一概不了了之。所以到苏文这,我学乖了。不就是生点小气吗?不至于因为这些小破事就不相往来了吧?只要过几天我们再见面,大家都忘了吵架这回事只记得这些天是如何想念对方,和好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但是事实告诉我,我这种想法是非常错误的。我老是在恋爱的时候找不着北。当我再一次消失了几天回到学校后,有人告诉我,苏文和巫棋好上了。

      至于苏文和巫棋勾搭的过程,我一无所知。我没有探究的习惯——既然已是如此。我只是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得出活该的结论——我不应该把苏文当风筝,更不应该以为线自始至终都捏在我手里。

      其他的我就不用多说了吧?如果你问我有没有伤心难受,我只能给你一个大耳光。我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像苏文那样有一双丰富的眼睛的男孩。此后也没有。

      如果你知道,什么叫做唯一。你就知道我有多难受。

      2
      很多天以后。

      苏文约我在奶茶铺见面,我们各要了一份奶茶。我要的是柠檬味,等服务员端上来时却发现是葡萄味的。我说我要的是柠檬的啊。服务员说不是,小姐,你要的就是葡萄味的。我们争辩了一通,直到我说那好吧,你再给我一份柠檬的。我问对面静坐的苏文,我刚才说的是柠檬吧?他说不是。我只好不再说话。苏文说,柠檬味和葡萄味有什么关系?费这么大劲争这半天。

      我说得,你刚才应该直接对我说我错了,你为什么屁也不放?

      不是你说过的吗?即使你错了,我也不准反驳你。苏文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发现长得不错的男孩子加上一副可怜的表情真是让我不能抗拒。于是我低下头不看他。我绞尽脑汁地想,我说过这么白痴的话吗?我完全不记得了。也许是说过的,在我们好的时候。恋爱中的人总是脑子进水。我只好笑说,如果我说过那样的话,说明我很愚蠢,你选择巫棋是很正确的。她比我好。她很乖对吗?她一定不会像我一样胡搅蛮缠。好啦苏文,我支持你的选择我没什么可说的。麻烦你快走好吗你别在这了我们也别见面了我们今后没什么关系了好吗?我说着说着忽然就哭了起来。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几经挣扎终于放弃努力,任凭眼泪哗哗地在我脸上流成河。这和我起初的设想完全不一样。我想这是苏文最后一次约我了,我要给他一个最好的印象。我是这么潇洒的女孩子,我要华丽丽地转身,在对他说完祝福之后。可是我哭了,并且哭得惊天动地,连给我端错了奶茶的服务员也跑过来安慰我。她说小姐快别哭了是我不对我只算你一杯奶茶的钱……她还要喋喋不休,我听见苏文冲她大吼了一句:去你妈的。

      这是我印象里,苏文第一次发火。他总是好脾气的,对人客客气气,从不和人争辩也从不拒绝别人的无理。他有非常淡雅的气质。

      我停止了哭,叫他,苏文……。他站起来,把我抱在怀里,亲吻我的眼睛。我们抱得比第一次更紧。更漫长。更舍不得分开。

      自那以后,我们又开始恪守礼仪。苏文就像一个天生的君子一样,认真地和巫棋在一起。

      3
      巫棋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我的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例如苏文。

      在没有苏文这个人之前,巫棋的男朋友就是我。我是说我完全充当着男朋友这样的角色。打开水,提重物,陪逛街,帮打饭。除了没有天天搂着她睡觉。并不是没有在一起睡过。我们也曾在寒冷冬日挤进同一个被窝里取暖,但我们并不靠在一起。我天生不喜欢和同性太过亲密。

      我在和巫棋的相处中一直处于一个被动的角色。她说,我们做朋友吧。我们便同进同出,俨然嫡亲姐妹。她说,你长发不好看,剪短吧。我便把留了七年的发绞了。她说,范一一,青春这么短暂,应该用来挥霍。我便一次又一次地谈恋爱又失恋。她说,哎呀你真笨,挥霍不是这个意思。我便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解释了好半天也终究没解释清楚。尽管巫棋很聪明,但我们那时太小了。我们都不明白挥霍是什么意思,直到青春不再。

      我喜欢和巫棋在一起是因为她是那样一个嚣张的人。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从我身旁跑过留下一阵风,那种呼啸的感觉令我印像深刻。她整个人生动得像全身上下都能发出声音。哗啦啦,哗啦啦。这样的声音。欢快的又热情。

      而我,我是一个太自我的人。这是苏文给我的评价。确实如此。比如我在整个夏天,别的女孩子都穿着或长或短的裙子踩着高跟鞋翩然而过而我踢踏着一双男式拖鞋怡然自得。我甚至尝试过赤脚。在我觉得鞋子实在是个累赘的时候。那些惊讶的目光都被我的后背挡了回去。我无须改变自己任何去讨好任何人,所以我朋友并不多。尽管我其实很随和。

      巫棋看穿了我。所以她以闯入者的姿态进入我的世界里,并蔓延到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对我充满了好奇心,从我的发型着装到家庭背景日记本无一幸免。

      是谁说过的,女人之间最大的不幸是分享一切。我对这话地带有的绝对性嗤之以鼻。我讨厌一切绝对的东西,所以我失去所有。

      是从巫棋昏倒开始的。我们一起出教室,她忽然在我身边萎下去。那一刻我是慌了,我的尖叫惊动了整个二楼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有人叫老师,有人打电话,而我蹲在一旁不知所措。直到救护车把巫棋带走,我仍然保持这个姿势不能动弹。等我反映过来,已经空无一人。我只好回宿舍借了个自行车到医院去,挨个地问每一个科室有没有刚从X大送来的学生。

      然而我并没有找到巫棋。我回到宿舍里。在闹哄哄的音乐里把自己包裹进被子。我的眼泪湿了有大片床单。我想她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她是我唯一唯一唯一的朋友。从她走到我床边,拿掉我头上的耳机把我叫醒,对我说,范一一,我们做朋友吧。她说得直白,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并向我伸出手。

      好在巫棋并没什么事。她很快回到我身边来,我们又如从前一样。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提醒着我要更加珍惜。

      我砸了我的扑满,把所有零钱揣在口袋里,去首饰店打戒指。我的口袋沉甸甸的,心里也不再空荡荡。那时候我刚认识苏文不久。我想我要打三个戒指,一个给苏文,一个给巫棋。这两个我在X大最最亲密的人。我亲爱的人。

      戒指是银的,上面刻着我们各自的名字。把戒指送给他们二个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同样温暖的拥抱。我没有说任何话,越是让我觉得幸福的时刻越令我词语匮乏。我的左手握着苏文,右手握着巫棋。我们并排躺在操场的草地上看遥远的星空。那时,真安静。

      如果时间停在那刻。多美好。我们拥有最完美的关系。爱人,朋友。

      4
      此时,这枚戒指停在我的首饰盒里。和我所有其他的饰品放在一起,它显得如此暗淡。它的光,在起初,像精灵一样跳跃在我的手指上。然而它终于暗淡了。这是老银的命运。暗下去暗下去。

      5
      我离开学校的那天,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巫棋帮我把所有的物品一件一件放入我的行李箱里,她收拾得越来越慢,直到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也觉得心酸。我抚摸巫棋的长发,我说,你哭什么,偌大一个法兰西,帅哥比比皆是,个个都比你家苏文好。哼哼。

      巫棋哭得更响。她面色苍白,失去往昔蓬勃肆意的生命力。我要如何面对这样一张渐失血色的脸?要如何看她在我曾经的爱人怀里才能笑靥如花?所以和家里撒泼耍赖,以性命相逼,换得去法国的机会。

      法国是轻松浪漫的代名词,最适合安放我这颗不知所措的心。也未见得有多好,但想改变,总好过青蛙落在温水里。

      走前,巫棋问我:“一一,你当真没有责怪过我么?”

      我返转身,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你应该享受爱和被爱。”说完,拉起我的行李箱往前走,眼泪落得不动声色。

      我可有权利去责怪别人?飞往法国的班机上,闭上眼睛我便开始回想。那夜你从医院回来,孱弱地问我可不可以一起睡。我把你安置进被窝,天那么热,而你簌簌发抖。你在睡梦里喃喃叫着苏文的名字,你做了什么梦,让你梦里也哭出声音来?若说我有责怪,便是那次。我一夜无眠。我想他到底有什么好,让我们这么爱?而我之前对你的感情一无所知啊。

      第二日,我们一起吃饭。你显然对昨夜没有任何记忆,殷勤地把我爱吃的茄子和苏文爱吃的肉丝夹进我们碗里。我一言不发,冷眼看你做这些。吃过饭后,我找借口把你支开,在图书馆后的小花园里,我故意挑衅,和苏文大吵一架。我问他是否知道你喜欢他。他说知道。我又问,为何不曾和我说起?他说这有什么可说的?我便生了气,把手里的东西朝他砸了过去。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生气,只是因为我自己太后知后觉。我自诩清醒克制,其实却茫然无知。

      几日后,我重回到学校里来。你已是他当众宣布的女友。也是那日,我知道你得了白血病。

      所以巫棋,我不曾责怪过你。我没有这个权利。

      6
      唯一一张从国内带来的碟——林忆莲的《夜太黑》陪我度过每个日子。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我深爱这句,又不免觉得太绝对。我说过我讨厌所有绝对的东西。所以你看,在法国的两年,遭遇了无数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法国小青年小叔叔,无一例外,都有深情款款的眼神。但遗憾的是,都不是我想要的颜色。我想念那双在寒夜里依然让我全身发热的眼睛。它那么黑,那么亮,恰倒好处地衬着苏文清瘦的面庞。

      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安放我的想念。没有。我仓皇得不知所措。

      只好又回到这城市里来,亦觉得自己优柔得可耻,不敢与从前同学朋友联系,与昔日校园近在咫尺,偶尔路过会有梧桐树叶飘在我脚下,却从未踏进过一步。只有林格洞悉我的一切。他是父亲特意安排陪我度过三年国外生活的男子,见过我酗酒后最狼狈的姿态。我也早已把他当自己姐妹淘,把陈年旧事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过好多遍。于是他说:“一一,要不要带我进去看看你的小花园?”

      我一口回绝:“不要。”

      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所以不等他继续说,用凛冽目光制止他。他随即禁声,只看着我坏坏地笑。我也觉得可笑。这几年,学业没有半点长进,先前无所谓的眼神倒是修炼得日渐冰冷起来。用父亲的话说,终于有点小姐架子了。用林格的话说,眼带杀气。其实都没有那么夸张。如果巫棋在,她会用很哲学的语言夸赞我,范一一,你终于长大了。是,她总是觉得我眼睛形状真好,目光却太过无辜,一看就很好欺负。

      如果是苏文呢?他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会做何感想?

      我拼命压制自己继续想下去的念头,和林格往家走。路过春西路的棉花糖铺子,兴奋地跳进去,喊老板给我一份大的。

      有人叫我:“是一一吗?”熟悉的清亮的声音,带着迟疑与欢喜。我转头一看,巫棋穿着一字领T恤站在我面前,露出修长脖子和漂亮锁骨,看上去清爽亮丽。我呀呀大叫,一把把她抱住,直到巫棋拍拍我的背示意我放开她。

      她指指我身上的棉布裙子,说:“风格换了啊,法国青年们偏爱小家碧玉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到底有没有给我带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异国王子回来?”

      我想也没想,把杵在门外的林格拉进来凑数,说:“还是我们本民族的血统优秀些。这个还不错吧?”

      巫棋故意把林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慷慨地当着林格的面把他称赞了一番。林格也很受用,一直微笑,以表现他与这番称赞十分匹配。他似乎为男友这个身份很沾沾自喜,我则用眼里的杀气把他杀死了好多遍。但他笑的样子真是很好看呢,我不得不承认这点。

      临分别,巫棋告诉我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她对林格说,或许以后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呢。说完给他递上一张名片。我也索要她名片,被她一巴掌把手拍了回去,用‘你很欠扁’的口气说:“你皮痒了吧?不要刚回来就要我用武力做见面礼哈。”我赶紧跳开,离她三步之远。

      我们面对面站着,说再见。她转身向前走,头昂得很高,背影却显得单薄。我想起第一次见她,她奔跑的姿势,眼角变得湿润。

      她没有提起苏文,我几次想问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林格问我:“为什么?”我不知如何回答他。

      7
      没有遇见巫棋前,我设想过很多次我们再次见面的场景。我要穿什么衣服,打扮成怎样,以怎样的姿态,说些什么……但直到真的见到她,我才惊觉,一切都不用说出口。

      一条大路永远有两个方向给我们选择。向左或向右。

      她留给我的记忆,永远是初相识时那个呼啸的样子。好似一棵挺拔的树,用尽力气努力生长。但到我们分别的那段时间,病痛让她变得弱不禁风,行为举止也乖巧起来,有些小心翼翼。旁人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小心呵护,生怕她受伤。

      然而我再见到她,她又是我初识的样子:健康,漂亮,直爽,霸道。若有不同,是我此前不曾见过的沉稳。

      她才是真的长大了。我想。看我身上的棉布裙子,虽然舒服,但不是我适合的款。回到家里,打开衣橱,找我先前的衣服穿。但找到的要么款式颜色现在都不喜欢了,要么皱巴巴不成样子。我坐在大堆衣服里,茫然无措。正好林格进来,看到的傻楞楞地样子,又见到这满地的衣服,诧异地问:“几年的衣服你还留着吗?”

      我也奇怪,我这么念旧。虽然明知那是属于过去的物事,却不肯丢弃。

      林格说:“你应该选择适合你的衣服。如果你实在讨厌穿裙子,那么,还有衬衫,T恤,牛仔,西裤,铅笔裤……话说,总有一款适合你。”他用这么俗套的话结束他的说教。

      我破涕为笑,把手伸过去,说:“我没有钱。”

      林格故做吃惊:“哎哟,范大小姐没有钱,我没听错吧?你出国几年把家里弄破产了么?”

      “少废话,你买不买?”我用杀死人的目光看他。

      “买还不成吗?我就是你家的长工。”他故意大力把我拉起,让我跌在他怀里,啄我嘴又迅速跳开,出门前不忘把钱包往我怀里一扔。

      我气结。追出门,汽车尾气喷了我一脸。

      正是夏日黄昏,屋外仍是热气喷人,有知了不休止地唱着歌。我坐在家门口台阶上,搬了大半个西瓜边吃边看墙角排成一列缤纷开着的指甲花,红黄白紫,开得气势汹汹。远远有一群灰色鸽子,扑啦啦地飞去又飞回。它们飞得如此寂寞。

      沉湎于旧衣服旧姿势旧爱人。过一日都是煎熬,还妄谈什么永久?

      调整了一下枕得麻木的手,想,再尝试一次。

      8
      却没想到苏文打电话给我,约我在奶茶铺见面。

      我又在满屋子的衣服里颓败地坐了半个上午。直到约定时间快到才横下心来,往大雨里冲。

      夏天雨水就是多,并且不留情面,把我浇得晕头转向。在奶茶铺里坐下,苏文还没来,我坚决地要了柠檬味,等他时顺便环顾四周环境,并没有找到那个与我争执的大脸盘女服务员,我想她可能回家生孩子去了。

      苏文进来时也全身湿透,虽然他带了伞也形同虚设。他在我对面坐下,冲我一笑,雨水顺着额前的发滴答掉下来,像眼泪。我跟他开玩笑:“你是不是哭过啦?听见我回来很激动么?”他瞪我一眼,说:“一一,你非常之狠心啊。走之前连招呼都不和我打。回来了也是这样。”

      此话一出,立时陷入沉默。许久,我才想出一句话来做总结,我说:“我走了,又回来了,你不是都知道么?”

      我嘿嘿假笑。苏文又说:“范一一,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了?真讨厌。”

      “哎哟哟,你都会用讨厌这词了。”我不依不挠地取笑他。他回给我一个白眼。我们窝在大沙发里一边喝奶茶一边互相讽刺着。我依稀感觉到苏文的变化,哈,他从前可不讽刺我的呢。他只会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我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我们把这几年的话都说尽了,窗外的雨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时间颇有点尴尬。苏文转动手里的杯子,我眼尖地看到他手上的戒指。我的银戒。我拉过他手,说:“你还戴着呢,都不漂亮啦。”他也不说话,把戒指取下,给我看里面的字。我的名字都磨得没有多少痕迹了。忽然间,我有些难过起来。我把戒指放进包包里说:“还给我好了,我再送你漂亮的,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又问他:“巫棋的身体好了么?”他大惊,小眼睛瞪得老大,他说:“巫棋没有得白血病,你不知道么?”

      我默默喝掉手里的奶茶,说:“知道不知道有很大关系吗?”

      苏文盯着我很了很久,我也不示弱,直到我感觉有眼泪流出来。

      我看到了什么?自责,伤痛,哀怨……任何一点都足以令我瞬间灰飞烟灭。

      我不能言语,眼睁睁看着苏文推开玻璃门,向大雨里走去。

      9
      我是知道的。知道巫棋的小阴谋。在法国的第二年,曾经收到过她的邮件。她对我说,一一,我只不过是深度贫血。不是什么绝症,我怎么可能会得绝症呢?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爱情到底有多么坚不可摧。

      也是恨过的,若不是她,我不会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满目皆是异国人,半知不解的鸟语。租10平米的房子,忍受房东老太太的唠叨——她听过我两次嚎叫般的哭泣,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若不是她,我与苏文,应该在享受看看书听听歌喝喝奶茶的好时光罢?

      她这个弥天大谎,将我生活调了一个方向。

      然而最终我恨不起来。她只是太聪明,看透了我的坚硬骄傲,看透了你的优柔善良。所以她得到了你,我们失去彼此。如果我们有责怪,也不过是这样,面对面的,流下眼泪吧?

      这些年,足以让我想清楚这些事。时间,真是最好的疗伤法宝啊。无论当时有多么痛多么狼狈,我们又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我们喜爱的奶茶,聊一些往事。

      10
      我们面对面,任眼泪肄意地流。苏文说,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你,如果说这爱已经过去,需要多大的力气。我只是哭。我多想说再来一次吧,这一次不要怀疑不要试探不要小心翼翼,只要牢牢抓住对方的手,躲到哪里去都不放开就好。可是苏文说,他不能再离开巫棋了。他不会再离开她。

      他爱上了她。他说,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犯两次错误。

      你知道吗?林格,苏文终于坚定地要握住一个人的手,可是不是我,再也不是我了。

      我和林格躺在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上。那些占据了好些时日的旧衣服终于被他全部清理出去。我们喝得醉醺醺,借着这些许醉意我才能把这些话絮絮叨叨地说给别人听。我必须有一个人听我倾诉。说这么多年,我怀着一个梦,等一个人。即使我们不联系,即使他在别人身边,即使我们隔着天涯海角,我都在等他。

      我不说我就要疯了。好在还有林格。他躺在我身边,听我说完,安静地拉过我的手放在胸前,说,一一,我在这里,你要不要听听我想说的话?

      11
      我和林格决定回法国。

      苏文来送我们,身边还有巫棋。我们在大厅里告别。我发现她们真是很登对呢。苏文是安静的,巫棋是放肆的,站在一起,就像天生一对这个词活了起来。

      转头看林格,他的雪白衬衫和我的DEEP V也是很相配的吧?天知道,他足足给我买了几十件DEEP V的T恤。他说,这个牌子,真的很适合你。

      我欣然接受。我发现接受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我们说再见,他们却站在原地,见我不解的样子,巫棋说:“一一,你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给我们?”
      我从包包里掏出戒指,给苏文戴上,拍拍他的手我说:“等你们结婚,我再送更漂亮的给你们。”

      他摆摆手说:“这个就很好。”

      我呵呵笑。说再见吧再见,林格在催我了。苏文看着我,眼里闪着温润的光。我大声问,你舍不得我吗?他说是啊。那你再抱抱我吧。他俯下身子,抱住我,我把眼泪擦在他的衣服上。

      12
      往前看,总有一款适合你。我的男友——林格如是说。

      我决定把这句话奉为无尚宝典,因为我终于走出旧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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