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糖》阿在

15、【14】

　　【14】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我以前说过什么？我跟谁说的？？
　　那时单意回过头，她看不清背朝落日的人到底是什么表情，唯有他眼底潋滟的碎光晃的她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这个家伙认识她，迷糊之时还叫过她的小名阿良，可她一点也想不起他们在哪儿见过。
　　海风吹的她睁不开眼。
　　所以你，到底是谁？

　　——“……老师？单老师？”
　　“嗯？”单意回过神，看着在屏幕里晃动的手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想起一些事情有点走神。”
　　这几天飞H市拍摄，单意不放心骨头，拜托柯姐找了公司一个爱猫的小姑娘帮她上门喂养，每天换水加粮铲屎，这位小风姑娘也是特别有耐心，定时发照片和短视频，还总跟她说布偶猫真是天使将来有钱也要养一只！
　　——“没事，就是跟您说一声我这边弄完了，今天给骨头开了罐头她吃的很开心！”
　　“好的谢谢，辛苦你了小风。”
　　——“没事不辛苦，天天来你家撸猫比上班有意思多了！”
　　单意莞尔，说了两句准备关视频，突然听小风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引得单意抬眉。
　　——“对了单老师，我前两天在你家楼道里遇见一个人，鬼鬼鬼祟祟的……”
　　单意霎时头皮一紧。
　　“你……你说什么？”
　　视频里的小风皱着眉想了想：“当时光线不好我也没看清，应该是个男的，在你家门口晃了一圈，看见我来了后又匆匆忙忙的跑了……”
　　后面的话单意也没听进去，她是怎么关的视频又是怎么收拾的行李已经记不清了，回过神时人都到了H市的机场，正跟着大队伍准备登机回B市。
　　让她回神的主要原因是粉丝们的尖叫，和来时一样，展让又被围堵了。
　　为了防止发生之前摔倒的事，这一次剧组几个牛高马大的摄像大哥帮着当保安，把展让和单意团团围住护送进通道。
　　上了飞机，小弥突然和单意旁边的工作人员换了下位置。
　　“单老师，我有事跟您说一下。”小弥义正言辞，“不知道您注意到没，咱公司几个工作人员不是都提前走了吗，连柯姐那天也是急匆匆离开了。”
　　单意点头，那天是挺奇怪，中午得到消息听说柯敏带着几个人去处理一个紧急事件，下午就跟她发信息说先回公司了，也没解释是因为什么。虽然职责上来说柯敏是不需要跟她负责的艺人报备自己的行程。
　　“出什么事了？”
　　说实话单意现在情绪上还有点不太想与人交流，之前视频里小风说的话还在脑子里盘旋，可小弥少有主动跑来跟她搭话，应该是必须让她知道的事，她也不好赶人走。
　　小弥踟蹰片刻：“前两天严野点赞的事还记得吗？”
　　单意颔首：“有张现场宣传照拍的不错，他点了个赞，结果把我送上热搜。”
　　“对，然后后来您和他家两边的粉丝掐起来了，你们可能没看消息，这事儿已经闹了两天了也没消停，一开始还想着增加流量公司也没怎么管，就做了一些合适的引导，但是……”小弥摸出手机翻了翻，“那天凌晨，您一个粉丝发了一套图。”
　　单意家有一位很有话语权的大粉，微博叫“心存shan意”，身份不明，但是据说很有钱，经常有第一手接机高清图，单意很少直播但每次直播她一定是打赏第一位，此号日积月累也有了上万的关注，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单意的粉丝，大家都喜欢叫她团长。平时单意有什么动向团长这边都是第一时间给出爆料，除了偶尔发发自己的日常，大多数微博内容都和单意有关，是个非常专一的老粉。
　　这次点赞的事她一直沉默，好多粉丝跑来留言私信，就像寻找主心骨一样，看团长一直不发声有粉丝还责怪她不关心单老师。
　　然后这天凌晨，“心存shan意”突然发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在自己微博里甩出一套九宫格，内容全部是历年严野与绯闻对象的热搜新闻截图以及他公司后续的公关处理的扒皮。九张图中只有最后一张图和单意有关，就是当年爆料他们交往的狗仔拍的照片和新闻内容。团长刻意截图两人牵手的位置，放大数倍，仔细看能看出其实并不是牵手，是严野拉着单意的手腕。
　　套图一发，无数人争相点赞转发，还故意艾特严野家跳的最凶的几个大粉和严野本人。
　　这个微博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是光是这套图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严野家粉丝一直扭着单意不放的主要攻击点在于“单意私生活混乱、品行差、主动勾引严野”，并以此进行延伸辱骂。
　　而九宫格套图就很打脸，总结出来就是：图片主角私生活混乱接一部戏换一个女友，且每次都顺道借女方炒作增加热度，过后又翻脸不认说与他无关只是普通朋友，如果女方不红就说是对方有意勾搭蹭他热度不是他故意为之。
　　图片一发，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这位团长的微博已经被沦陷，而这个事件也到了不仅仅是粉丝掐架的地步，严野的工作室在早晨第一时间发了一封律师函，状告“心存shan意”恶意诽谤。
　　“心存shan意”有没有恶意诽谤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微博从头到尾未发一言，九张图片合集也全部是网络新闻截图，没有任何修改痕迹。
　　可是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很多时候并不重要，赢，才是正确的答案。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从增加热度变成了负面影响，剧还没播就发生这种事确实有些失控，公司从一开始没有加强控制也有很大的责任。柯敏接了电话后当天就带着几个有关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开会处理。
　　然而拍摄进度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推迟，两个主演该干嘛干嘛，平时也都是不关心娱乐新闻的人，到了今天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
　　“柯姐说你可能都不知道，让我跟你知会一声，免得回去之后被人攻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弥解释着。
　　柯敏倒真的是了解单意的行事作风，若不是小弥这么一说，她真的什么都还不知道。
　　该说的也都说了，飞机也已经在上空平稳的飞行，小弥拉了拉衣服，跑去找和他换座位的工作人员。
　　单意托腮望着窗外的白云，海浪一般层层叠叠。
　　其实小弥不用强调暂时不要上网看自己的新闻也不要上微薄什么的，她平时本就上的少，多数时候都是柯姐在打理，每次要发什么内容都是经过了审查，一个没有自由可言的社交账号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所有没有直接影响到她如今生活的事，她都不那么在意。
　　若说现在有什么在意的，便是几小时后要踏足的住所。
　　一想到这里，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上次的短信还让她心有余悸，这才过了没多久……

　　单意一路情绪厌厌神色恍惚，直到飞机落地走出通道蹭了展让的保姆车一起往回走。道路越看越熟悉，单意回过神，这是回公司的路线。
　　“我们这是？”
　　“先回去一趟，柯姐说杂志拍摄的事情况有变，要当面和你们两个讲一下情况。”
　　小弥坐在单意旁边，一边回消息一边跟她解释。
　　单意哦了一声，微微侧头往后看了一眼，坐在最后排的家伙两条长腿憋屈的敞开着伸直，抱着手臂埋着头，棒球帽扣在脸上，不知道睡着没。
　　他们所属的新悦传媒之前一直专攻影视，音乐这一块一直是短板，这两年虽然唱片行业不景气，但是歌手类选秀节目层出不穷，虽然打造歌手可能亏本，但是先做出一个偶像再转向成为演员对于新悦来说有很大的优势。
　　展让就是他们这一年的试水作之一，目前来看很成功，还反向带动了一波唱片销量。
　　车停在公司门前的马路上，隔着一条人行道，小弥开门下车，又绕到驾驶室那边和司机师傅交代两句。
　　这边是分部，租的写字楼，外宣和公关部门放在这里。
　　单意扶着椅子弓着背跳下车，抬头望了眼写字楼，别看她是公司的人，自己一年来这里也是屈指可数。
　　正回想着上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由远及近的摩托车引擎声从人行道的另一边急速轰鸣而来，单意反应过来以前，只听小弥大叫一声，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狠狠拽了一把，身体跟着往后扭转。
　　摩托车轮胎堪堪擦过鞋头，千分之一秒，她似乎透过偏向她的头盔玻璃看见了什么，下一瞬间，鼻梁顿时撞上硬实的胸膛，伴随着另一种闷响。
　　引擎声呼啸而去，风过无痕。
　　甚至来不及表达感谢，哪怕是一瞬之间晃过的残影，身体也止不住地发出颤抖。
　　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张脸。
　　喉咙猛然生出异物感。
　　单意使劲捂住嘴，掩饰住快要溢出的干呕，指甲用力掐进脸颊里才能让自己不要在下一秒哭出来。
　　如果说之前被跟踪是错觉，公司里的小姑娘说有人在她家门外游荡是错看，那么这一次，咫尺之距擦身而过视线碰撞，不会再错。
　　【原来你搬到了这里。】
　　不是假话。
　　这个让她恐惧又恶心的人，真的又一次找到了她。
　　刹那之间，回忆像凶猛的浪潮打的她措手不及。

　　——“把衣服给我脱了！”
　　——“腿打开听到没有？！”
　　救命。
　　——“你以为把自己锁起来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不是喜欢呆在这里吗？我成全你。”
　　救命。
　　——“今天晚上你敢踏出这里一步我让你明天站不起来！”
　　——“怎么不哭了？哭啊！”
　　救救我。
　　——“你逃不掉的，我一定会找到你。”
　　——“等我出来，立马弄死你。”

　　身体本能的恐惧告诉她，她一点都未曾忘记。
　　不堪的回忆如漆黑的肮脏的令人窒息的海水，逐渐上升漫过头顶，打颤的牙齿和失频的呼吸终于让她紧闭着眼睛呜咽出声，像来自困兽喉间无助地低鸣。
　　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还没有被淹死呢。
　　“呜唔……！”
　　眼泪冲破紧拢的眼角，打湿了失去温度的冰凉指缝。
　　谁来救救我。

　　“单意……看着我，单意！”
　　有什么声音响彻耳畔，有什么人在强迫她仰头。
　　单意缓缓抬起模糊的视线。
　　一直抱着她的人，此刻正拧着眉头，用着近乎狠厉的眼神紧盯着她。
　　被她的恐惧屏蔽在感官之外的怀抱突然击碎了屏障，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她。
　　冰冷彻骨的海水蓦然褪去，只剩下热，属于这个人的烫人的热。
　　遗忘掉呼吸的身体终于捡回了气息，一口气猛吸进去，呛的她咳嗽起来。
　　展让安抚着她的背脊，抬头看向一直焦急又不知所措的小弥。
　　“我带她回去。”这句话用的陈述句。
　　“回去？”小弥回过神，“回哪儿去？马上上去开会你要带她去哪儿？”
　　展让睚眦怒视，没了平时的懒散淡然：“你确定让她这样去开会？”
　　小弥噎住，看了一眼状态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单意，脸埋在展让胸口也掩藏不住整个人仿佛一捏就能碎掉的样子。刚才千钧一秒之际要不是被展让拽了一把差点就被摩托车给撞伤，但这样的惊吓能把受害者吓成这样也着实令他不解。倚着平时对单意的了解，小弥觉得她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什么，只是他们并不知道。
　　“那好，”小弥按着手机，“我先给柯姐打个电话说一声……”
　　“你打，我们先走。”
　　“喂喂喂！好歹等我报备一声啊！”
　　展让不理他，扶着单意就要上车，不曾想他刚松开一丝手臂的力气，前一秒还站在怀里的人下一秒就瘫软的要往地上坐。展让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又给抱在胸前，想了想，最后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横抱起来，一只脚跨上车，俯身将她放在座位上。
　　分明还木楞呆滞任他搓圆揉扁的人，在他收手之际，倏地扯住他的袖口。
　　她不发一语，只是用通红的眼睛无助又紧张地望着他，手指捏的发白，脸上的泪覆盖着被她掐的青紫的指甲印。
　　展让怔了片刻便垂下眼睫，避开她的视线，手却没在放开，而是继续抱着单意，自己也跨坐进去，然后将她侧放在腿上，搂着她的肩。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可以这么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有些不真实。
　　男人喉结起伏，声音嘶哑：“我送你回家。”
　　竟是触到了什么雷一般，怀里的人身体一震，又一次死死揪着他的衣服，摇着头抖着声音说：“不……！”
　　方才平复些许的情绪再次腾升而起。
　　“我不回家，不要带我回家！”
　　“他知道我住在那里……求求你……去哪儿都好……不要回家……”
　　“我不要回家……”
　　声音里彻彻底底地透露着她的恐惧。
　　展让咬紧了后槽牙，敛了眼底的阴鸷。
　　他收拢手臂压制住她的颤抖，手掌安抚着她的耳际。
　　“好，不回家。”
　　他的唇擦过她冷汗涔涔的额角，眼里有危险的光。
　　他说：“去我家。”

　　2018年9月12日晚20：30
　　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