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会如

1、第 1 章

　　知音

　　打了一碗水，顾惜朝就盯着水涡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村里住了多久，除了一个名字，他什么都记不得。
　　这里的乡邻发现他的时候，他卧在那边，任雨水打着。
　　现在的他，偶尔想想过去就会头疼。直到有一天，他的头脑仿佛习惯了，不再疼痛，于是他开始做梦。
　　他的梦里，有一条河，水流湍急，两岸花开，不见叶子只有花朵，妖冶，吐着花蕊。
　　那边有一个人，影子灰蒙蒙的。
　　他终于选择出去找，至于找什么，并不明确。
　　乡邻们对他有不舍，他这样秀气的人，出去了，江湖茫茫，少了人照顾，该如何是好。
　　顾惜朝有一点难过，可他不愿意下半生就这样糊涂地过活。
　　一路北上，他走过了很多村落，风景不一样。
　　他的梦境发生了变化，风沙漫天，那个灰蒙蒙的影子越来越近。
　　不知道为什么，不觉得危险。于是他并不躲闪。

　　走到哪里去？他已经来到了京城，现在风雨茫茫，国家兴亡的关头，老百姓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他在街上走着，直到看见了他。
　　那人白衣，浑身的沧桑，却也满身的气势。
　　他抓住了他的手，“你还活着？！”三分惊却是七分喜，顾惜朝读得懂，于是没挥开那手，只笑，“我还活着。”
　　“为什么来这里？这里危险。”红尘翻滚，人来了又走，戚少商已经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与他的回忆有关的人。
　　“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到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不知怎的，顾惜朝一看到他，就放下了防备，“你认识我？”
　　“不只认识，我知道你。”这个知道并不是广泛意义上的知道。
　　他笑了，看来这趟旅程是值得的。

　　京城的街道熟悉又陌生，他经常自己出来走，希望能遇到更多认识自己的人，却没有结果。
　　有各式各样的人围在戚少商的周围，他俨然群龙之首。顾惜朝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真是自豪。
　　他也渐渐在戚少商的身边帮些忙，虽然不招他周围人的待见，那又如何，他交的朋友，只有那一个。
　　当然，除了这边这位：“嘿！你又想什么呢？”追命提了酒葫芦在他眼前晃晃。这个家伙出奇地粘着他，明眼人都知道，还不是因为对铁手的承诺。
　　“你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别人啊。”
　　“我就知道你嫌我烦了，去找大师兄下棋吧。”顾惜朝愣了一下，敢情这次自己猜错了，原来是叫他去有事。
　　无情总对他透露出些许防备，别人看不出来，他们两个聪明人自然是心照不宣。
　　“大捕头找我什么事？”
　　“世叔和我要帮你恢复记忆。”
　　“看来是想让我帮忙做什么事情了。”无事献殷勤，说的就是他们吧。
　　“是了，于你于社稷都是好事。”无情眼睛看向窗户。
　　“你能保证我恢复记忆之后还站在你们一边吗？”顾惜朝不是傻子，看他们对他的态度，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和他们，就算没有什么仇怨，也一定是格格不入的
　　“你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无情笑笑。
　　“如果我拒绝呢？”顾惜朝转身想走。
　　“也可以，我们会让少商去做这件事。”无情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白嫩细致，不像杀人的手，毕竟只用机关暗器，不是吗？
　　顾惜朝深深吸了口气，“告诉我，”
　　“什么？”
　　“你们凭什么笃定我会为了戚少商将自己置于险地？”
　　“因为他值得。”将心比心，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无情知道，顾惜朝并不想传说中那样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谁对他好，他一定十倍奉还，还是很好懂的。

　　“惜朝，我回来了。”戚少商辛苦了一整天，终于可以落脚歇歇。表面上，他今天中午抓住了城东的偷鸡贼押送六扇门，晚上又去某员外家被盗现场勘察，其实是去那里和等待他的各路豪杰商谈一些计划。现在京城的势力大半还是蔡相的，行事尽量要低调。
　　“我快累死了，快给你大当家按摩按摩。”一下子赖在床上一动不动，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等了一会儿，确定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戚少商猛地从床里跳了起来，打量四周，寂静，本就家具简陋的家里，此刻更显得冷清。
　　他屏住呼吸，开始寻找，直到看到他厢房的信，“愚弟已知往昔，感怀身世，蒙兄不弃……”戚少商脑里空了一空，连信也拿不住了。
　　以他的性格自然是走得远远的，此生不再相见了，既然不见，为什么还要出现，给他希望？攥住信纸的手指紧了紧，他又把信读了一遍，眼泪刚要滚落下来的当儿却突然笑开了。
　　来找他喝酒的追命看他颜面神经失调的样子，吓了一跳，“少商，你怎么了？”
　　“啊？没事。”他把信折了折，放进怀里。

　　金兵破城实在是出乎意料，城门是怎么开的，没人知道，官兵们有的逃窜，有的抗敌，各个民间组织也倾巢而出，这个时候，内乱都停止了，一致对外。
　　于是六分半堂的弟子和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和有桥集团等等势力，他们把这些郁闷的鸟气都撒在了进犯之敌的身上，好不痛快。
　　无奈敌兵有备而来，人数众多，已显疲态的众人重新振作精神，誓要与城共存亡。
　　“太上皇和皇上被抓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喊声，杀伤力却十足。与金兵对抗的队伍慢慢退缩，不管领袖们着急乱吼，个人在历史潮流的面前总是无力的。
　　满意地看着城里的反抗势力被逼到城角，金兵的元帅抬了抬左手，金兵把戚少商他们合围起来，那元帅又得意地抬了抬右手，这是弓箭手准备的信号。
　　弓箭手出列，扎弓步，拉满弦，千钧一发。
　　众人在城角最后深深地呼吸，内斗了一辈子，如今却是这般下场，虽然也杀了几个敌人够本了，却免不了待宰羔羊的命运，一时间心里的悔恨翻江倒海。
　　屠杀即将开始，却戛然而止，统一的断弦声，弓箭队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地摔了个大马趴。
　　隐约听到背后的鹰鸣，戚少商心领神会，“大家往两边撤，快！”
　　众人失了主心骨的当儿自然只有听他的，自觉让了让。而金兵听不懂言语，傻了眼。
　　就听“轰”的一声，城墙向里倒塌，站在外围的金兵瞬时被砸到了一片。
　　继续几声“轰轰轰”，是铁手的那几个弟子的火炮，威力巨大。金兵连连后退，惊异地看着这一切。

　　“还等什么呢？”金兵里一人用汉话喊道，一群金兵自相残杀起来。
　　戚少商一顿，立刻提高了声音：“大家快从这洞口出去！金风细雨楼的留下殿后！”
　　本来拥堵着争先逃跑的人们听到这声命令，对他们肃然起敬，几个势力的带头人站出来组织大家有秩序地逃跑。
　　“楼主，我们也走吧？”杨无邪看背后的人都撤得差不多了，他们人少，再过一会怕是撑不了了。
　　王小石看向戚少商，戚少商直直盯着在金兵群里杀得兴起的某个身影，“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这话说完，戚少商已经飞掠了出去，仿佛迫不及待地奔向他最美的梦境，即使那梦的最后是死亡。

　　顾惜朝带着一队死士奋力拼杀，他毕竟不是药人，体力渐渐消失，听不到风的呼啸，听不到刀剑入骨的钝响，机械地砍伐着敌人，看那血花飞溅。夕阳西下，红色的云彩追随着飞向天边，看身边的死士一个个倒下，他恍惚间回到了以前的梦里，河边那妖艳的花引诱着他再进前一步，他突然觉得这样结束也无妨。
　　眼前一个影子灰蒙蒙的，从开始自己的眼光就落在他身上，就像他也同样凝视着自己。就像你在这岸，我在那岸，只能凝望，却无法接近。这样想着，他的唇角勾出一记笑。
　　那人却突然飞过来，像只大鸟，已经厌倦了飞翔，急切地寻找降落的岛屿。他落在他的身后，他们背抵着背，听得到彼此的心跳，激烈跳动之后，归于同一频率。“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戚少商想了很久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调侃。“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顾惜朝顿时来了力气，砍翻一名金兵。
　　无暇去看彼此，他们用尽力气为对方为自己制造着可能的生机。
　　只要这样接近，已经知足了，最起码不会再孤单。如果这一瞬间就是永恒，不会结束，那该多好。

　　可惜有人不识相，“喂，别打了！”懒洋洋的声音。
　　金兵都听他的话退开来了，他却不是金人，王小石笑笑，他手里的刀比在金国元帅的脖子上，白愁飞站在他背后防备着周围的袭击。
　　“你告诉他，放我们走就饶他的命。”王小石笑着对翻译随从说，他对着戚少商使了眼色，向他这边走过来，白愁飞一言不发，不转身直跟着他后退……

　　四个人再次聚首，戚少商忍不住要佩服起王小石，“小石头，你今天真是聪明伶俐。”
　　“不是我的功劳哈，多亏我二哥今天有空和我们一起来。”白愁飞看王小石要跟着戚少商冲进杀阵，一把拉住了他，观察一番，发现金兵不够训练有素，大部分兵士都围在那边看戚顾两人的热闹，就领他从金兵的薄弱处悄悄潜入，擒住了金兵的元帅。
　　“多谢多谢。”戚少商忍着身上的伤痛作了个揖。
　　白愁飞还是一言不发，他们离开京城没有很远，还是有被攻击的可能，有什么可开心的。
　　“你这样真是符合你的名字。”顾惜朝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明知道他要挖苦，还是想听个究竟。
　　“整天愁着一张脸，仿佛别人欠你钱似的。”顾惜朝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戚少商坐下上药。
　　“你这是为戚少商鸣不平吗？真不知道九现神龙有什么魅力，叫你这堂堂的顾公子都为他说话。”白愁飞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顾惜朝顿了一顿，反击道：“谁替他说话了，我是看你不顺眼，不知道你哪里好，王楼主竟然有这样的二哥。啧啧。”继续给戚少商上药。
　　“你！”白愁飞举起手指就要发功，被王小石一把拉住，“二哥，消气消气。”
　　“哼！”甩了袖子，在王小石身边坐下，“你别光顾着个他上药，忘了自己，流血多了也是会死人的。”戚顾二人的伤口好在都是外伤，不过那些红红的也很是吓人。
　　“彼此彼此。”顾惜朝看看他，“你要是没带伤药就说一声，我可以借给你用。”
　　“啊，二哥你也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小石站起来要检查他的伤口。
　　“你管好自己吧，谁伤得了我？”
　　“你用三指弹天内力消耗过多，加上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哼哼，消耗多了也是会死人的。”顾惜朝带着戏谑地看他。
　　“这么严重？二哥都是我不好，最近都没让你睡好。”王小石拉了白愁飞的手，真诚地道歉。
　　顾惜朝和戚少商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笑喷了。
　　白愁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要爆发了，王小石还不知死活地紧紧攥住他的手，“二哥，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冷？”作势就要上来拥抱他。
　　“滚！！！！”这一声真是经天地泣鬼神。

　　某个小村子里，顾惜朝张罗了桌子，喊了一声，“吃饭了！”
　　戚少商飞奔过来，拿了筷子就吃，“饿死我了，今天帮邻居放牛，那牛调皮，去追什么蝴蝶，结果掉到坑里了，多亏我力拔山兮气盖世，把那牛举了出来。”
　　“先把衣服换了吧，都是臭汗。”
　　戚少商听话地脱了外衫，一片纸飞了下来，“诶？”戚少商伸手想抓，却被顾惜朝抢了先，正是他当年离开写的信。
　　“还收着呢？”
　　“恩，每当看到这信，我就确定我们还会再见面。”戚少商把信轻轻放好。
　　“这么自信？”顾惜朝想起无情用戚少商来要挟他去重拾九幽神功，用死囚帮他们训练可以抵抗外敌的药人。那一刻他才发觉，即使当年他先遇到的是诸葛神侯，他的未来也不一定会改变。惟有戚少商，那个人，才是他真正的伯乐，他真正的知音。
　　所以，信的最后，他写道：“临表涕泠，不知所言，务念。”呵呵，务念。[一定要记着我，念着我，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是定然不会负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