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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祖辈婚事 ...

  •   奶奶带着老花镜在台灯下做针线,对我承诺说等我结婚时要给我做件阵脚绵密、真材实料、样式一顶一好大红棉袄,“包你暖和!”我不置可否,奶奶的针线活不敢恭维,而且现今谁还穿棉袄,尤其还是大红色。

      奶奶看我神色,不高兴的一哼,傲娇地说:“搁在我们那些年,有一件大红袄做梦都美滋滋的。”

      奶奶说,她结婚的时候就很惨淡。

      奶奶说,他们那个年代颇有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1曾外祖父结婚

      奶奶的爹,是个文化人,他们家是当地的地主。师专毕业的曾外祖父,在家里头教书,奶奶上头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姊姊,而姊妹俩的娘先去了。

      那年,曾外祖父领着两个女儿赶集经街上走,被奶奶的舅舅瞧上了,说这人长得顺妥端正,衣服穿的挺脱板正,肚子里有点墨水,家里有点底子,就把自己的妹妹说给曾祖父了。

      结婚的前一晚,鬼子来了。

      山东当时已经给日本鬼子占了,驻扎在县区的鬼子是一股势力,国民党是政府一党,乱世政府监管不到位,土匪猖獗。土匪这一派,也不听日本人的,也不受国民党管束,但是到底不敢硬对着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土匪也是指望着老百姓过活的,他们里绑的不是本村的人,隔着好几个村儿,把人家村里的有钱的人家重要的子嗣啊、当家人啊绑了去,留下信儿,然后就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奶奶说,倘若在土匪窝里认出有熟人,那也得权当做不认识,不然就要撕票了。

      日本鬼子这回来,就是抓土匪的。不知谁举报说,曾外祖父家有土匪,鬼子就来了。本也没什么,可是家里正在张罗结婚,鬼子又没叫大门(曾外祖父家是个大院,住的是二层的土楼,院里东西南各开三个门儿),鬼子叫的东门,东门正锁着,家里人张罗着婚礼又没人留意,叫了半天门的鬼子气急了,认定家里窝藏着土匪,是以砸开门,冲进去就把曾外祖父拿住了。奶奶的大伯想拦住说情,被鬼子劈头一挨刀,头上带着血也被拿走了。奶奶的大娘好歹说情,临了用块干净的裹脚布给大伯把头包了包。

      有惊无险,后来家里托人说情,证明曾外祖父他们不是土匪,把二人保回来,才匆匆忙忙结了婚。回来时,有人问他们,被鬼子抓了去怕不怕?奶奶的大伯说,“娘们儿的裹脚布太臭!”奶奶的大娘就委屈了,“我用的是干净的。”

      曾外祖父颇有些见识,村里保举村官的时候内定了他,时缝乱世,他琢磨着做这个官又有风险又得罪人,所以很是不情愿,为了不做这个官,他入了国民党,在那里做事,听奶奶说是秘书文员之类的工作。

      安稳日子没有很久,内战开始了。

      2逃命

      “你姥姥爷就是命大。”

      国民党自然是败了,曾外祖父他们被三面包围,另一面是一条湍急的大河。河又深又急,要逃命,就要看谁的水性好、谁的命大。

      曾外祖父不会水,借了当地老乡的衣服想混出去。谈何容易,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下水,水很凉,曾外祖父沿着河底浅一点的地方刨。就觉得水越来越凉,河越来越深,身子越来越沉,眼皮往下耷拉,快不行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拽了他一把,他的脚一下子着了地。原来是有会水的好心人看他不行了,提了他一把,把他从水深的地方拽到了水浅的地方,他才有了命。待他回头去看是谁的时候,只见人来人往,都顾着逃命也不知道是谁了。

      上了岸的人就湿着衣裳继续逃命,且战且退,逃了大半年又被抓住了。解放军让他们排成一排领了馒头,对他们说,谁要是想回家就领了路费回去,谁要是想继续打仗你原先做什么官干什么现在还都一样。曾外祖父就领了钱踏上回家的路。

      听到这里我惋惜:“要是姥姥爷留下来,到现在说不定当大官哩。”奶奶撇撇嘴,不以为然:“那可说不准,要是打仗丢了性命可就没你了,再说,几年风光,□□时可就扛不住了。”

      回到家的曾外祖父看到门口在拨花生的儿子,也就是我舅姥爷,一把抱住,老泪纵横。儿子却不认得爹了。

      曾外祖父回家换了衣裳,把之前借的老乡的衣服恭恭敬敬送还,开始了新生活,才有了我的奶奶。我奶奶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2换亲

      奶奶是典型的早婚,虚岁十九嫁给了二十九的爷爷。那时我舅姥爷,就是我奶奶的哥哥,虚岁二十三正当青春,没病没灾,长得也白净顺妥,可家里却犯愁他娶不上媳妇儿。毛病不出在舅姥爷身上,只因为家底子厚解放时被打成了地主,看上舅姥爷的小姑娘不少,却没人敢嫁进来。

      曾外祖母本来就有胃病,躺在床上,又犯愁,天天叹气。奶奶的看她娘犯愁,就对她说:“你愁什么来,大不了我给我哥哥换一个,总会有个媳妇。”

      奶奶说的是换亲,家里男丁说不上老婆,就拿自己的姊妹和另一家情况相同人家换个媳妇。奶奶正值十八,要美的年纪。本来模样在村里是顶出挑的,干活也麻利,头发又黑又密扎两股大辫子,梳的一丝不苟,颇有些自得和臭美,心里也暗暗期盼嫁个好人家。初时媒婆子给他们说的是一户富农,男的二十,他妹妹也是十八,都长得干净精神,奶奶心里是愿意的,和人家去逛街,互相换了照片,人家还割了一块方格花布给她做衣裳,送了一根红艳艳的头绳。奶奶跟我形容的时候拿手一比,“有二尺长。”

      婚事眼看着就成了,谁知他妹子死活又不愿意了。

      奶奶跟人家说,“哥儿,你放心,就算你妹子不愿意,我也是愿意的。”

      对方家女方不愿意,可把曾外祖母急坏了,自己的儿子说不上媳妇儿,女儿要跟了人家,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一家人围着奶奶好说歹说,奶奶偏是不听。

      在家里着急上火之际,媒婆子又说上了我爷爷家。爷爷家也是地主,高中毕业的爷爷在那时也算是有文化,上学耽误了年纪,又因为成分不好,迟迟娶不上媳妇儿。媒婆跟奶奶说,爷爷二十五,有文化,又能干活。“劲儿大。”王媒婆说。爷爷的妹妹也就是我二姑姥,也正值十七八年纪长得漂亮。

      奶奶嫌爷爷二十五已经太大,好歹答应见上一见。那天,我爷爷带着些吃食和自己的日记本去了舅姥爷家。奶奶一见爷爷长的大脸大腮不怎么好看,又比自己老了足足七八岁的样子,登时失望,“不行就是不行!”气的摔门哭着跑了。

      后来听相好的哥儿说,:“我妹子倒不是没看上你哥哥,就是觉得你家全是花钱的口子没有进钱的账儿。”他家的父亲在青海干活,每年还是有点进账,曾外祖父家就不同了。奶奶也哭也愁,心里难受极了。

      曾外祖父说,我看这人(我爷爷)还行,有点墨水,字儿写的也好。

      没人再劝她,等着她自己拿主意。奶奶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托人把人家送的头绳还了,赔上送的布料钱,把自己的相片要了回来。

      奶奶跟我说:“从此我们便当不认识了,街上遇到也没有打过招呼。”

      一九六九年农历腊月初六,奶奶跟着爷爷去下寨村的公社登记,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爷爷问她饿不饿,她只摇头,爷爷也不敢去买东西来给她吃,怕一旦离开,奶奶就走了。

      一路无话。

      到了公社,各自从口袋里拿出队里的介绍信,李文书核对了俩人的年龄,奶奶才知道爷爷实际上比她整整大了十岁。李文书问二人是不是愿意,奶奶没做声,李文书又问,“你们是自己愿意的吗?”爷爷忐忑中听到奶奶,轻轻说出“愿意”二字,才长长疏了一口气。

      爷爷恭敬地抓一把糖块放在李文书的桌子上,这婚就这么定下了。

      奶奶就这么嫁给了她瞧不上眼、比他大十岁的我爷爷,没有红头绳也没有方格花布做衣裳。

      结婚时简单的很,红糖水兑的酒,没有肉的粗菜,借来的板凳桌椅,请来的亲戚朋友。面子上热热闹闹,里子里凄凄凉凉。

      我跟奶奶说,“你要是早知道你是我奶奶,你就该立马答应结婚,两家顺顺当当的就把婚结了,没得找那么多别扭。”

      奶奶笑说,“上哪里去早知道?那时我压根儿就没想跟你爷爷,打算给你舅姥爷换到媳妇不是死就是跑,没成想叫孩子拴住了。”

      她说,“你舅姥爷长得好年纪青,你二姑姥是愿意的,我就不一样了。”

      她又说:“那时饿的紧,但就是不跟他去吃饭。与你爷爷在一起怕碰见熟人惹人笑话,为去登记我头一天就吃不下饭了。看到你爷就烦,年龄大,长的丑。现在觉得好些了。”

      现在我爷爷身体也康健,家里没有大富贵也算殷实。七十多的爷爷秉承了知识分子的情怀退休在家里写回忆录、写小说,奶奶就戴着她的老花镜做他第一个读者。老头子过年写对子,奶奶也要在旁边评论一番,说这个字儿好那个字儿不好,爷爷就嫌她吵。有时俩人也吵架,斗嘴时很有些趣味。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奶奶打心眼里佩服爷爷的。“犟的像头牛,”我奶奶骂爷爷,然后再补一句,“做派正。”两个人且吵且闹且过日子,也不算坏。

      我问她,那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嫁给他的那人现在怎么样?

      奶奶说,我们隔了三四个村没怎么碰上,听说他干的体力活,前些年推石头砸死了。奶奶说她还送了些纸钱去,人家见她不熟,问是什么交情,她只笑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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