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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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在楠木裹漆的房门外，握着瓷碟的手直不住颤。杯底跟碟缘凹陷的那点缝隙没能贴合，细细碎碎的撞击愈见愈响。里间说话声突然停了，军靴底敲着白松地板又重又沉。我知道自己该走，脚下却钉死了似的挪不开一步。
我突然想起来，他接我走的那天，宛城里下了好大的雪。
换了什么政府日子还都得过下去，外头就是炮火喧天只要不是炸弹落到屋里头，戏馆就得照样开门。年末了，戏排得紧，连我都给放出来点了上台。前些日子犯事儿挨的鞭，伤还没好透。扇子刚一脱手，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种年岁，认真听戏的反倒都是异类了。人人都吃人，江里堆的骸骨早晚要成个岛。唏嘘倒喝，血盆大口终于向我张开。我既是伶人，也是这世道里的一盘菜。
本分却得做好，拈看嗓子咿咿呀呀唱别人的情。算个前些年的角儿，不过秋天的叶子风一吹就倒。如今身段好的床帏上还得知趣，嗓子好的还需看能转几个九曲十回。谁能落个好下场。
后半没出岔子是万幸，鞋尖接着跟碎步退下。没迎上一顿劈头盖险，倒是更不如了。油彩卸毕，镜子里那张脸还是清清白白。不过谁在乎，又有几个信的。更活，就这么一条路。
大大方出去，烟尘灰粉里谁都是一样的面孔。围坐正中的那圈爷，用个时下的说法，叫金主。
忍字当头，还悬了把刀。上个月份也是这么，没忍到头，刀先落了。上药时候账娘的话有理，现今这个年纪还能被看上是福气。一连九杯，这也是爷那也是爷，白话讲睡到清早谁记得是个赵钱孙李。僵笑陪看，却又给叫往腿上坐。
“我不是个倌儿。”
霎地静了，又霎地笑翻了天。
我说错什么了。我是个唱戏的，不是往人身下躺的免爷。
可惜没人在乎。
这么个正经笑话倒是博了满堂彩，最后的市子也始揭开。脑子里哄一声就没了响，从白褂子撞上蓝袍子，人墙围得严丝合缝，气都紧在喉咙口进出不得。
“成了。烦不烦。”
轰雷还未能炸个天翻地覆...天光就现了，那许是我见他的第一眼。
这场清得极好，一个九曲十回都没完，茶碗落上红木桌的闷声都能吓得小儿啼哭。我细看他的脸，像极了乱世中死守城门的王将。可他与我望上，戏谑的笑又与纨绔子无二般异。他冲我摆手，好事者助了把力我便落进他怀里。
他身上分明什么气味也没有，硝烟，脂粉，甚至于是小几上那盏白茶，还是世俗混沌里那股独有的，吃过人的血腥气。
他要了我
能带走的和要带走的，那么加加减减最终也就一个布包。我还不习惯被人捧看，他的小厮....还是副官，来替我提包时的那退让是本能。可是最终没驳过他，老老实实空手离了院。
“你冷吗。”
我以为我牙都颤得打出声了，原来没有。
今年的宛城格外冷，许是人气真的少了。雪花瓣被风一卷就成了利刃，打看旋像把飞刀。还好我在风起前点了头，被他拉进了大氅里。没一会就真的暖起来了，我躁得像只发了情的兔子。他从胸腔里震出声闷笑来，可能是要说什么。
可车刚好来了，亮黄的光打到我余光里，视线却扫到他披风内侧缝的字。
纵。
军营里新来的指挥官带了个倌儿回去,这是这两天里宛城传得最热的话。可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到现在还没做过倌儿该做的事。
回来那天夜里,在真刀枪解衣服的当口,我突然变了卦...生生把这人从床沿蹬了下去。
......
我当第二天我就得给裹床席子被毯什么的丢出去,毕竟他走时那一眼似是要把我剜个千刀。可一睁眼却不是满天的灰雾，这算是几个月份来少有的好事。在这世道这么几年,自己斤两我自然清楚。他这不是给我脸面,是自己不乐得掉了价。
那我自该识些时务。
“哪儿去？”
他眼皮子一抬，手里的餐刀还悬在半空，黄油将化没化，软塌塌黏着刀面不肯落下去。
我要答,可许是被他那眼吓得颤还没打完,刚出声就岔了气。
“回..咳.”
“谁让你回去的？回去让人看我的笑话？”
我给他这厉声吓得一缩肩，险些撒了手里的包裹。还好一定神心思又活泛起来，扭身就要回那房间里去。
“慢。”这声尾音拖得极长，我再一回头，倏地就又觉得像昨晚似地又成了他嘴下的肥兔子。
这人的眉眼生得极利，应是真淬过炮火，炼过千百下，眼里的光都与平素见的那些不同。
也许换个场景对上，我还敢直直与他较量。不过这当口哪哪都亏欠，也只能垂下眼避了半刻，又在沉默里抢过话来：“沈先生，我做什么...”
“不要你做什么，回去吧。”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楼梯下了，一边从衣架上拿下他的军装外套一边不紧不慢继续：“除了二楼转角和一楼书房那间你最好别进，其他地方都没什么所谓。你就住昨天那间，缺什么和我说，我不在找管家。最近天冷，你们唱戏的要练功也缓缓吧。等开了春我给你搭个台子，哦，再过两天混世魔王就回来了。你喜欢...算了再说吧。”
他边走边说，我越听越糊涂。可还没等到截住他问个明白，这人就已经立在大门边了。
冬天的太阳起得真晚，这会才慢慢悠悠爬到门框上头，他立在光里扣上军帽，回头冲我...应该是笑了。
“沈纵，沈逸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