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同·白日梦》无址信

1、第 1 章

　　……今天凌晨开门大吉。

　　不枉我半夜三更守在门口，竟然真的被我捡到了一个全身是血的小孩。

　　当然，两分钟前他的状态是个活人，但在我把他拖进屋里丢去沙发上其间不小心把他各种磕磕碰碰之后……还没来得及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绷带酒精用上——

　　他就没气了。

　　完蛋。

　　我是一个守法公民。可我的沙发上现在却躺了一个死人。

　　我伤心极了，于是我把绷带丢下，然后掏出手机，查了日期看今天是不是水逆，然后联系网店打算订购一批化尸水。

　　然而我刚刚下了订单，习惯性翘起腿时，一抬眼就对上“尸体”面无表情的脸。

　　他大睁着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默默咽下冲到喉咙口的尖叫，把腿收起来，坐端正。

　　“你好。”我说，“……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宛如回光返照。

　　我等他咽气。

　　等啊等，等啊等。

　　他说：“……水。”

　　我说：“……你等等，让我先撤个订单。”

　　——然而无良商家表示这是违法产品为了隐蔽性一旦出售概不退换。

　　于是我点了举报，然后去给这个一露脸就坑了我沙发和化尸水的家伙倒水。

　　*** *** ***

　　全身是血的倒霉蛋洗刷干净后竟然意外的长得挺好看。唇红齿白，还有一双又大又漂亮的猫眼。

　　——特别像我知道的某个人。

　　我仔细看他，试图类比论证。

　　然后我发现他的眼珠子特别黑，瞳孔也比一般人大，然而没有神。直勾勾盯着某个人的时候让被盯的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就是那个比他更倒霉的、被盯的倒霉鬼。

　　可做人要有原则。我作为一个生活拮据、入不敷出的良民，必须得有底线。

　　以及坚持。

　　“你穿了我一套衣服，弄脏了我的沙发布，以及伤药、洗浴的费用，三瓶化尸水，再加上精神损失费——”我打开计算器，“你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所以肯定要给封口费的吧？”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为什么要用化尸水。”

　　我有点心虚，因为我多说了一瓶。

　　反正还没到货，他应该看不出来吧？

　　“嘛，反正是给你买的东西。”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钱。”

　　他语气平平，但我听出来他在“没有”上加了重音。

　　我立刻警觉：“你不会想赖账吧？”

　　他眯起了眼睛。

　　我猜他想杀人灭口，立刻警觉地抓起猪头抱枕。

　　他又睁开了眼睛。他说：“我的工作上出现了失误，所以零用钱都被父亲扣下了。我现在是真的没有钱。”

　　我看着他：“你看着十六七岁了吧。这么大的人还领零花钱，不感到羞愧吗？”

　　他像是在思考怎么给我解释：“我已经开始工作了。我们是家族企业，我接的单子很多，但实际上我是靠抽成过活。所以父亲不答应的话……”

　　“啊，我明白了。”我目露同情，豪门亲子恩怨，垂垂老矣的父亲不甘心被年轻气盛的儿子夺权所以处处为难，儿子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被仇家雇人暴打重伤。

　　幸亏他遇到了我这个好心人。

　　但好心人是有底线的。

　　“写张欠条。”我说，“等到你有钱再还。”

　　他面无表情。

　　我不为所动。因为我很清楚接下来的剧情走向，终于看清父亲凉薄面目的儿子不再执着于所谓的亲情，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角光环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钱，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但对我们这种穷苦大众来说就不一样了。

　　“……你在想什么？”他问，语气依旧平淡，“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我二弟。”

　　“你还有弟弟？”我提问。

　　“……对。”他迟疑了一下，“我有四个弟弟。有三个还没有工作能力，只有一个在帮忙分担家族重任。但是花钱全都大手大脚，收入支出不成比例，家里经常靠走公账填他们的财物缺漏，尤其是三弟，父亲很喜欢他。我得赚钱养他们。”

　　所以这是换路线了吗，从悲情复仇转为夺嫡宅斗？

　　我决定帮帮他：“这样，我帮你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什么？”

　　我说：“兄债弟偿。就让你三弟弟卖身给我吧。”

　　——于是最后他还是写了欠条。

　　我就知道，这个死弟控。

　　*** *** ***

　　写完欠条他就想走。

　　“等等你还不能走。”我拦住他。

　　“为什么？”他再次警觉起来，像一只警惕的猫。

　　我别过头笑一下：“因为魔法的时限还没到。”

　　他说：“……什么？”

　　我一本正经：“其实我是一个巫师。”

　　他抬起手，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等等手下留人！”我道，“相信我，你现在是没法离开的。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又一次眯起眼睛：“你也是念能力者？”

　　“不。”我说，“我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

　　他瞪我：“你刚才说你是巫师。”

　　“哦嚯。”我说，“我骗你的。”

　　——他好像真的要生气了。

　　好吧，那我就哄哄他：“其实我唯一不平凡的是我的经历。”

　　他冷冷的看我。

　　我无所畏惧：“你听说过穿越时空吗。我来自异世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一定是个变化系。”

　　*** *** ***

　　喝完第三杯茶之后他开始焦躁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走？”

　　我说：“我一般睡八个小时。”

　　“你有病。”他看着我，“还是我有病。”

　　我嫌弃：“你现在的定力还不行嘛。”

　　他站起来，开始绕着沙发来回踱步。

　　我说：“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你像一只猫，在追着尾巴打转。”

　　他不得不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我：“现在是一只端正坐好的猫。”

　　他认真道：“……等我还了钱，我一定杀了你。”

　　我说：“那我可以现在就报警吗？”

　　他说：“除了报警你还能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还能剧透。”

　　他说：“……你有病吧。”

　　我一个没忍住：“嘿嘿嘿。”

　　他气得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给他添上第五杯茶，然后拿出藏在茶几底下的高档巧克力。

　　他木然看着：“……”

　　“放心吧，不收你钱。”我安慰他，“这是你满足我愿望的谢礼。”

　　他警惕：“什么愿望？”

　　我面不改色的撒谎：“做一个有钱人。”

　　他显然不信，但已经接过点心：“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拿出来？”

　　我说：“因为我刚刚还没钱啊，现在你已经打了欠条……哦对了茶是要钱的。”

　　他被点心梗了一下。

　　我再次笑起来：“算了不逗你了。”

　　“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说，“你不会有机会还钱的。”

　　*** *** ***

　　糖果吃到还剩一颗。我开始收盒子，“好了这颗拿着，你可以走了。”

　　他接过巧克力，还有点茫然：“……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我说，“只是时间到了。”

　　他说：“你刚才唯一提过的时限是八小时。”他转头找钟，“我感觉没错的话……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

　　“是的呀。”我温和道。

　　“剩下的八分之七，我都在等你。”

　　他沉默一瞬：“……所以这果然是个阴谋吗。”

　　我怒道：“你懂不懂浪漫？滚滚滚，赶紧滚。”

　　他麻溜地起身就走。

　　我跟在后面，送送他。

　　他出了门，转身看我：“在我还钱之前，你不要死了。”

　　“放心。”我说，“我的世界很和平的。不像你们，打打杀杀。”

　　他转身就走了。

　　“好了，魔法时间到。”门口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拍一拍手，喃喃，“再不醒就要迟到了。”

　　*** *** ***

　　“啊啊啊啊！”我尖叫着醒过来。

　　“哇靓仔。”室友转头看着我，“你是不是有病。”

　　我抹一把脸：“一言难尽。”

　　“我觉得我最近追漫追的疯魔了。”我说。

　　“当然啰，大半夜不睡觉竟然不是为了看片。”室友说，“追漫画，你是小男孩儿么？”

　　“……让我们换个话题。”我说，“淘宝网上有化尸水卖吗。”

　　“我靠。”室友惊恐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不想。”我说，“我是守法好公民来着。”

　　守法好公民是有底线的。

　　我展开攥在手里的欠条。

　　“你是恶魔吗？”现在轮到室友一言难尽，“我说了我会还钱的你至于嘛，又是欠条又是化尸水。”

　　“你懂个屁。”我骄傲道，“这是爱啊。”

　　“……你有病吧。”

　　*** *** ***

　　“杀手先生！”

　　伊尔迷听到身后的人这么叫。

　　——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伊尔迷转身，看到那个面容普通然而性格恶劣的年轻人靠在门框上，对他嘻嘻笑。

　　“要记得我呀伊尔迷少爷。”他说，口吻温柔，“我手里还有你的欠条哪。”

　　然后伊尔迷看到他的脸变得模糊，像泡沫一样逐渐变得轻缓透明；他身后的房屋有一层虚影开始倒塌，露出背后真正的陌生模样；白昼的残月余光如同被破坏的拼图碎裂成一片片，像是终于被揭穿的甜美梦境。

　　而他站在原地，两秒之后发现自己站在全然陌生的街道，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不记得今晚发生过的任何事。

　　他懵懵地发了会儿呆，举起手看见掌心攥住的巧克力。

　　他下意识地剥开放进嘴里。

　　“呸！”

　　……该死的榴莲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