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亦有》待华颠

3、第 3 章

　　七年前。
　　距离Ｚ市一百多公里远的一所乡镇中学。
　　从赵晔跟父亲吵翻后被发配到这里来实习，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那位在政府单位工作的父亲，坚决不相信自己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能吃得了这份苦，只等着她熬不下去然后回过头跟家里服软认错。
　　可赵晔除了娇气，还有一身骄气，就算是这些日子的苦头多少消了些她的气焰，可赵倔强同志依旧死扛着，不愿意跟家里通一口气。
　　再加上第一节课也没有赵晔想的那么麻烦，大概是这群十四五岁的孩子还有点新鲜劲，上课的注意力还算集中，回答问题也都挺积极的，也给了赵晔一点坚持下去的信心。
　　不过刚开始赵晔也没想着教什么东西，她当时站在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下面就有个男孩子大声的喊了一句：“赵华！”
　　旁边的女孩子立刻低声补了一句：“那是晔！”
　　底下的学生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赵晔转过身看了一眼发声的两个同学，挑眉笑了一下：“好，念对的那位同学站起来。”
　　小女孩站了起来，高高的马尾甩了两下才消停。
　　“老师你好，我是咱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我叫杨柳。”小女孩字正腔圆的报了姓名，然后看着赵晔一脸等待表扬的神情。
　　“语文课代表？”赵晔笑了一下，“那以后好好合作啊，你念的很对，坐吧。下面，我们请同学们做一下自我介绍……”
　　这个自我介绍一聊就是四十分钟。
　　所以那一天，九四班的语文课什么都没学会，倒是都不会再认错这个晔字。
　　赵晔对这个结果已经相当满意了，她甚至借着这股势头想了很多新颖的教学方案。可就在她准备把她这一腔热血都泼洒在这群看起来还算可爱的学生身上时，挫折来了。
　　赵晔不是没有想过会有挫折，可没想过来的这么快。
　　十月份的天气依旧燥热地叫人烦闷。
　　教室外面的知了不停地叫着，赵晔念到一半的课文突然停了下来。
　　她走到睡得鼾声四起的吕强同学旁边，叫了他一声，睡着的人却没半点反应。
　　赵晔皱了下眉头，推了下他。
　　正处在青春期的大男孩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了下头发极其烦躁地低吼了一句：“妈的别烦老子睡觉！”
　　赵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又羞又恼的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书：“读课文！”
　　吕强长得又瘦又高，头发剪得短短的，看着就带着一股子莽撞之气，就算被赵晔这么一吼，总算清醒了一点，可脑子还是没转过来圈自己在跟谁说话。
　　班里的视线一下子都落在他身上。
　　吕强被这么一盯，心里更烦躁了，他拿起课本看了一眼，又摔回了桌子上，干脆利落的说了一句：“我不会。”
　　“不会？”赵晔眼眶都要红了，却仍旧只是冷笑了一声：“不会还不认真听，你来干嘛的啊？”
　　“来上课啊。”那男生倒还理直气壮。
　　“你好意思说来上课，我讲课你都不听你想什么呢？”
　　“老师，说实话啊……”那男生顿了一下，快快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衣服真好看！”
　　他这话一落地，全班都笑了起来。甚至还有几个人挤眉弄眼的看着那男生，一脸的你胆子真大的神情。
　　“你说什么呢！” 赵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回头看了一眼其他还在偷笑的同学，脸上更觉得烧的慌，她咬了下唇，已经红了的眼眶瞥向了一边，随后便把手里的课本往桌子上一扔：“你们自己学吧！”
　　说完，人已经走出了教室。
　　本来还在嬉笑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赵老师，是不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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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这会儿办公室没人，冲动跑出来的赵晔还算有个去处让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等到哭完了，赵晔才觉得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可惜就算丢人丢到家，她也没法回去。当她选择为了郑歆跟家里闹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其实她脸皮薄听不得学生那样的话是一回事，家人和郑歆之间的矛盾也是一回事。这些东西都积压在一起，让刚刚才开始独立的赵晔有些承受不住了。
　　她翻开手机盖，来电和短信提示依旧是空空如也，郑歆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
　　赵晔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又掉了出来。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人惊讶地看着屋里的人，却又不敢动弹。
　　等到走廊传来些其他的动静，那人才走到了赵晔身旁，声音极小的叫了一声“赵老师……”
　　赵晔有些惊慌失措地撇过脸去，她现在的狼狈样子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可是这人已经走到了跟前，更重要的是，其他老师的声音也已经到了门口，她是躲都没地方躲了。
　　那人往她桌前走了一小步，站着的身子虽然不算高，却恰好挡住赵晔趴在桌上的身影。
　　赵晔愣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学生。
　　不像是杨柳那样白白净净看上去就娇俏可爱的小女孩，这个学生的眉眼看上去沉静不少，小麦色的皮肤和瘦削的脸庞，居然给人一种眼前的人十分可靠的错觉……
　　进门的两位老师正闲聊着，看见这边的情景便张望了一眼。
　　赵晔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老师，许老师不在吗？”那个学生微微提高了音量，“她说让我课间来拿我的数学卷子，我能在这里等她一下吗？”
　　赵晔愣了一下，看着她又往桌子前靠了一下，才发现她的意图，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赵晔才发现自己的鼻音有些严重，又忙低下了头。
　　其他老师见她们在说话，也就没有再往这边看过来，都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休息着。
　　赵晔慌乱的擦了一下脸，却注意到那个学生的视线落在了别处，并没有看她。
　　她心里莫名觉得受到了些许安慰。
　　等到赵晔稍微克制了下情绪，然后擦干净脸后，才低低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那个女孩迟疑了一下，看着办公桌透明的塑胶桌布下夹着的花名册，伸手点在了一个名字上。
　　“韩亦？”赵晔念出这两个字，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她身旁有些紧张的女孩子。
　　那双比之常人颜色较浅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好像不敢对上她的目光一样，很快的低了下去。
　　赵晔微微顿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那个，谢谢你啊。”
　　韩亦摇了摇头。
　　赵晔扯出一个笑容，想要找一个话题缓解一下这怪异的气氛　，只是还没来得开口，韩亦已经说了一句：“老师，许老师可能不来了，我下节课再来找她。”
　　赵晔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那好，我看见她了跟你说。”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韩亦轻轻鞠了个躬，便转身出了办公室。
　　赵晔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几秒钟，心情有些许的微妙……她这是，被一个学生掩护了？
　　这感觉居然还不错……看来也不是所有的熊孩子都那么讨厌嘛。
　　但是讨厌的熊孩子，还是非常讨厌的……赵晔想起课上发生的事，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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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现在，想起来那件事，赵晔还是想长叹一口气。
　　车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到前面那个站口停下就好。”她转过头对韩亦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韩亦听见这声道谢，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眸轻笑了一下。
　　她的唇薄而色浅，笑起时翘起的弧度并不明显，却让人感觉一种骄矜的美感。
　　赵晔晃了下神。
　　韩亦从后面拿出一只折叠雨伞来，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落下，“那，老师路上小心。”
　　“算了吧。”赵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多远了，再说这雨也下不了那么久，等我到了公司，差不多就该停了。”
　　韩亦顿了一下，并没有再坚持，只是麻烦杨姐停车的时候往前多走一点，也好让赵晔少走几步路。
　　赵晔听着她跟前面人说的话，手指摩挲着手里的书，视线落在身边的韩亦身上。
　　韩亦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微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想起来有句话忘了和你说。”赵晔把手里的书举了起来，“很触动人心的一本书，写的真好。”
　　韩亦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猛然间睁大了。
　　比之常人较浅的眸子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赵晔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啊，我现在可也是你的粉丝了。”
　　韩亦看着赞赏的笑意和鼓励的动作，面上竟然微微露出些红色，忙得转过了脸，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这是不好意思了？
　　赵晔扬了下眉，看着车稳稳的停在地铁站入口，说了声再见，便开门出去了。
　　等到了台阶上，赵晔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雨中的车。
　　车窗的玻璃被雨水浸染得模糊，并不能看见韩亦的神情。
　　她伸手摆了摆，看见车里的人给了回应之后，便转身走了。
　　后面传来车子发动离开的声音。
　　赵晔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一点，她看了看还抱在怀里的书，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
　　人生真是奇妙，她本来以为再也不会遇见的人，在某个偶然中遇见了，而她以为那些早已经忘记的记忆，也在某个瞬间，又回归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