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酸厌

55、第 53 章

　　那一瞬间的寂静，很多年后乔越腾还是记忆犹新，所有的人，陌生的仇人，熟悉的爱人，都用同一种讶异看着他。程兰站在他面前，稍微比他高一点，低着头，用一种曾经没有出现过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或许是程兰第一次爱他所以流露出茫然，只是那时候乔越腾还不懂，他只是用冷静的声音说：“我来。”

　　第一个出声的是童如歌，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乔越腾，这个男孩，此前他从没有想过用这个男孩来要挟程兰，他以为这只是个捡来的走狗……可是接着月光他看清楚了乔越腾眼底的神色，他看的很明白，那道望向程兰的眼神里包含如何的深意，就像当年的他对于程莫愁……童如歌弯下腰，痛苦地咳嗽起来，他几乎要笑出声了，他一点都不会怕自己死在这里，他想：我就要看见你了，莫愁。童如歌捂住嘴，模糊不清地说：“三月……你不会放任不管的，对不对？你就是跟你父亲一样的人啊，程兰。”

　　乔越腾安静地垂下眼帘，他踏出脚步，从程玉手里接过枪——他没有看见程玉复杂的脸色。程兰僵直在那里，手还紧紧拉着乔越腾的衣袖，“不。”程兰喃喃着：“三月她……”

　　乔越腾抽走自己的袖子，没有回头看程兰，他举起枪，对准童如歌的额头。童如歌没有躲避，用浑浊的眼睛直视乔越腾，他说：“我不认得你，小伙子。”

　　“你是他的仇人，这就够了。”乔越腾轻声说。

　　他扣动扳机。

　　很多年以后，乔越腾都无法回答，他杀死童如歌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或许这件事谈论不了好坏。这件事让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三月的敌人，也一瞬间变成了程兰真正的家人，他说不清对错。他想要替他承担，想要替程兰报复一切程兰不愿意报复的事，他愿意为他负罪，这就是乔越腾的想法。扣动扳机那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他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大人，某种意义上，他成长为了一个不太坏也不太好的大人，一个只因为程兰存在的存在，仅此而已。

　　童如歌的尸体没有出现在抚仙湖的清晨。报纸上没有任何报道，所以程玉知道，是张容开收拾了残局。昔日上司的死亡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张容开的报复，这还是未来的事情。乔越腾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铺子里，倒头就睡，他一夜无梦，不知道算不算好觉。程兰一夜没有合眼，他就坐在楼下，和程玉相视直到清晨将近。

　　“你何必逼我，阿玉。”

　　程兰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程玉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那道伤疤贯穿他的左眼，只留下可怖的痕迹。程玉说：“哥，你会愿意留下这道伤疤吗？如果当年，我真的死在了炮火里，因为童如歌的缘故，你家破人亡，只剩下独自一人，你还要因为一个小姑娘放下这样的仇恨吗？哥，那样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程兰闭上眼睛，半晌，他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程玉笑了，他的嘴角咧开的很僵硬，笑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孩子。

　　“我也想问，是谁把你变成这么软弱的样子？”

　　程玉站起身，把枪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是那两个小鬼吗？”程玉轻轻说：“我以为你把他们当成我和不喜姐的影子，现在看来也不是这样。”

　　“这件事和越腾本来也没关系的。”程兰颤抖着，越腾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有些别扭。程玉侧头看了看他，不同意地摇摇头。

　　“我看到他就知道，你摆脱不掉他了，哥。”程玉说：“是你不愿意做出选择，他只是替你承担后果。”

　　他惆怅地叹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楼梯，他说：“哥，他很喜欢你。”

　　程兰手指一颤。他开始考虑这句话背后的可能性，他第一次意识到，乔越腾背负的情感可能没有那么轻松。那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变化，但是从没有把这些情感往另一个方向思考，哪怕程玉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回去了。”程玉不再停留，他推开店门，看了看天色，大步离开。杀死了童如歌，他看起来没有那么轻松，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跌跌撞撞，失去了仇恨的包袱，他的生命变得轻飘飘的。

　　程兰慢慢地走上楼梯。乔越腾房门没关，男孩沉睡在被褥里，全然不顾领口上还有血迹。程兰靠着门看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缩进乔越腾的被子里，他不敢触碰他，只是靠在枕头上仔细端详乔越腾。不知为何眼前模糊不清，程兰眨了眨眼，才发现眼泪浸湿枕头。

　　将近正午，童如歌死去的消息似乎还没有蔓延开。程兰和乔越腾吃过饭，一同向大院的方向走去。今天是赶街天，街道上人潮拥挤，乔越腾下意识地去抓程兰的手，发现程老板一下子身体僵直，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了乔越腾的手。他走在前面，只留下一句“跟紧”，乔越腾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他又想起面对童如歌时的自己，那把枪带给他的恐惧，他奔上去，紧紧抓住程兰的手，不容许他甩开他。乔越腾还想说点什么，凑近程兰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的耳朵发红。

　　他一时间开不了口。

　　一路无话。到了程家大院，院门敞开，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乔越腾才放开程兰的手，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却又说不清楚。程兰倒是很快就神色如常，领着他进了门。童三月坐在石凳上喝粥，看样子已经没大碍了，她和童如歌真是一点也不像，没有刀刻的轮廓，只是个单纯的漂亮小姑娘。一看到她，难免想到昨晚自己亲手击毙的童如歌，乔越腾不禁后退一步，他觉得心脏被谁恶狠狠地捏住，他快要窒息。

　　“程老板。”童三月先露出个甜甜的笑脸，似乎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乔越腾昨天亲手杀死了这姑娘的血亲。程兰被她的笑脸激的颤抖一下，他勉强笑着，揉了揉童三月的头发，问她：“睡得好吗？”

　　童三月点点头，如果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大概张口就是甜言蜜语，说的人心里喜欢。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开口说出那些好听话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最后童三月放弃了，她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的声音颤抖着：“程老板，我不想离开你了。”

　　她想说的，或许是不想再去学校，不想再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她就是被人疼爱的小姑娘，不用考虑未来，不用担心被人伤害。可是她终究要学着面对，学着变成大人。程兰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腕，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有别人留下的，有自己留下的。程兰低声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现在应该是乔越腾。乔越腾不去看童三月的眼睛，他尽力不去回忆血飞溅到脸上的触感。可是越是阻止，他越是产生呕吐的欲望，乔越腾捂住嘴，想要逃离，想要不管不顾就这样逃走，但是程兰拉住了他，他牵着他的衣袖，在童三月面前蹲了下来，程兰伸出手抱紧他们俩。

　　“没事的。”他说：“我会保护你们的。”

　　童三月死咬住嘴唇，她哽咽着把脸埋进程兰肩头。多少年啊，她思念着这个人，期待着有一天他能把自己带走，天涯海角流浪。乔越腾也在她身边，永远是她的哥哥。她等待这句话已经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