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 ...

  •    0
      我坐在窗边。
      月光透过那高挂于墙面的老旧玻璃洒落下一地清辉,又在略有些发霉的木制地板上照映出屋外的树影婆娑,那些随着风摇摆不定的明与暗的轮廓们,一时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大抵是司空见惯的缘故,我认为这十分的理所当然,是我熟悉得早就到了厌烦程度的场景,任何一个树桠的交叉错开,任何一个枝干的长度宽度,通过其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我简直能称得上了如指掌,只需轻轻闭上眼,那天天都被我凝视揣摩着的图案便会立即浮现于脑海,甚至已经可以据此推断出外边树木的生长情况。
      自从被他带到阁楼那天起,那天,昭示着我再不复还的那天,嗨,到底有多久了呢?这早已被我付之脑后了,倘若您愿意想象一下,像我这般长久地呆在那散发着腐朽味、光线昏暗且约莫只有□□平方米的陈旧阁楼内,您就会明白,时间业已在我的身上停滞,但凡还有点光阴流逝的现象,都是上帝为了眷顾我这可怜的人而送来的可贵礼物。但令我最为苦痛的是什么呢?那便是,即便是那样一份求之不得的馈赠,我却早已失去了所有气力,甚至连对它抱有期待这点都被尽数抹消,更心知肚明,若将希冀寄存于我自身或未来之上,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自欺欺人。
      我只日日坐在我的轮椅上,对于时光的辗转不可置否,漠然平静得宛若一个任人摆布的破碎玩偶,彻底心如死灰。没有盼头,没有谁来救我,什么都没有,亲爱的,什么都没有,仿佛身置一片虚无间。
      尽管白日的恍惚飞逝,黑夜的悄然降临,都是因为这番月影的光景才有了明确的分界线。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看着,看那因微风而颤栗的枝尖,看那随之摇曳的树叶,看那不时窜上枝头扑棱着翅膀的鸟雀,它们在那木地板上肆意作舞,这世上最美丽的皮影戏啊,想方设法地告诉我外面的一切是如此的生机勃勃,炫耀着它们所拥有的珍贵自由,无声地嘲笑只配在这间阁楼内苟延残喘的我,可我依旧无动于衷,是的,最为可悲的是,我对此毫无触动。与此同时,我也暗自庆幸,我至少还能为我的无动于衷而感到可悲。
      我的双眸只空洞地接受这一切,任凭它们在我的脑内呈像,我只是机械性的,就单单这般凝视着,不过是凝视,没有任何想法或感触,我的内心好似我的动作般如出一辙的毫无意义、乏味又周而复始。
      我抬起垂落于身侧左手,缓缓将它放在轮椅的扶手处上方,独属于铁制器具的冰冷迅速从我的指尖蔓延至神经中枢,我稍稍牵起了一侧的嘴角,接着慢慢摩挲着那扶手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我的左侧是一张木板床,算不上很大,崭新的蓝色被子在这个四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阁楼里颇有些格格不入。一阵凉风透过头顶的窗将我的发丝撩起,我不由下意识地把我膝盖上的白毯往上拉了些。我的双腿自打一两年前便彻底残废,只好在轮椅上度日。大腿部分还算残存着一点知觉,然而小腿以下的则已完全麻痹,站起来走动走动也早已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最开始当然是不知所措、无法接受的,还称得上是歇斯底里,不过时至今日,倒也在岁月的日渐消磨间忘却了什么悔恨不甘罢。随它去吧,我只消坐在这里,阖眸,抬眼,任凭那未发生或已然发生的事情在我周身流转,我不在乎,我不需要在乎。
      良久,我仰起头,估摸了一会子月光的亮度,心里暗自想着,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应当要来了。
      果不其然,未过多少时间,通往楼下的阁楼楼梯处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逐渐在墙壁上放大的孑然身影。他走路总是没多大声响的,可能是吸血鬼一族的通病罢,平日里总在传说内东躲西藏,神秘难测的,有朝一日成为现实,也逃不过这样的设定。
      一如既往的身影,连衣饰也没有多大变化。一头稍显凌乱的金发在月光的零星照射下有着柔和的光芒,高挺的鼻梁,较薄的嘴唇,苍白的皮肤正如普遍印象里的吸血鬼一样,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全被悉数抽光后的病态。他的眼眸是深色的,略有些黯淡,总是弥漫着一层令我捉摸不透的雾霭,但我也全然不去在意,横竖他告诉我要做什么,我便去按样行事即可,其他的事儿,多想也没意思。他依旧穿着黑色的紧身裤,稍长的玄青外套裹挟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身材偏瘦,至于高度,依凭我那坐在轮椅上的视角,自然只能抬头费力仰望了。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单手拎着一只银灰色的饭盒,另一只手拿着筷子调羹之类的器具。这副场景也不知道在这个狭小的阁楼内上演了多少次,日日如此,循环重复,我对其习以为常,也算是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
      他把那饭盒在床边的小桌上,自己也顺应着在床的边沿坐下,通过窗而泄下的月光映在他鼻梁的一侧,将他的脸庞衬得更富有立体感。我静静地把脸转向他那一边,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照旧是一尘不变的缄默不言。
      “我不想吃饭。”
      我开口。长时间的低量运动使我一直没有任何想进食的欲望。时至今日我早就放弃了毫无意义的绝食抵抗,以前似乎还尝试过的来着?真是个笨蛋啊。
      他似乎也明白我这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妄图逃跑的前兆,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笑着说道“:不吃饭可不行哦。”然后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抽出了饭盒的最底层——一碗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的纯粹白米粥。
      准备真是充分啊。我暗自想着,却也明白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脱,只好顺了他的心意,反正从始至终我都只有这样的一条路可选。
      我张开嘴,带着凉意的调羹边缘最先碰到我的唇齿,继而温度适中的白米粥送入我的口内,我将嘴唇轻抿,以便于让那实则毫无味道的粥停留在我的嘴里,再缓缓吞咽而下。这番动作一直循环,有条不紊的,伴随着碗内粥的逐步减少,直到他用调羹仔细刮了四壁,往我嘴中送入了最后一口为止。
      嘴角大概还残留了一些渣滓,他又伸出手来,用大拇指悉数刮去。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指从我的肌肤上掠过的触感,还带上了那么几分小心翼翼。像是在擦拭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保持身体清洁这点小法术对于吸血鬼来说并不难,故而吃完饭后,他便只坐在床沿,单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腮,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弧度,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日里吸血鬼与人类两族间的琐事,以及这间阁楼的居住环境是否需要改善的问题。我只微微笑着,侧耳聆听,在他停下言语的每个间隙偶尔插进两句不过单单为了维持气氛的无实际意义的话语,并且对于其要修葺阁楼的打算持否定态度。说起来修不修也全在他一念之间——我可还有什么好发表见解的呢?
      讲了一会儿,他抬眸瞥了瞥窗户,便站起身来。我知晓他要做什么,也就坐在轮椅上,眼睛向上望着他的脸,颇为乖顺地把手从扶手上移开。于是他俯身,一只手搭在我的后背,另一只手绕过我的双腿,触碰到我的膝盖后部,独属于吸血鬼的冰凉体温令我稍微顿了顿,却很快反应过来,让躯体慢慢放松。他将我打横儿抱起,再转身,向前走了两三步,弯下腰,把我缓缓放置在床席上。
      我用手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再向另一端稍微移动了一些,由于双腿无法行动的缘故,颇有些艰难牵强。他则铺开了在床尾叠成整齐形状的被子,把它向上拉来,直到我的脖颈处差不多,才算停止,很是细心地盖好后,再掀开一边的被角,同样侧身躺在床上。
      每到这时我总避免不了的紧张。然而今夜他只是在背后用双手环住了我,将整个人凑近,周身所散发出的凉意使我不禁更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鼻子呼吸所带来的气体流动从我的脖颈间滑过,略有些痒,但也没胆乱动,只是随他这样抱着。
      我并没有入睡。也没有转过头去偷瞧一侧的他有无进入梦乡。我只睁着眼,看着对面空旷的、漆面破损剥落的墙壁,静谧无言。月光依旧朦胧隐约,我想我的未来一定是一片空旷,连称之为“灰暗”的悲惨痛苦都不存在,只是虚无,只是一无所有。
      那么,晚安。
      我慢慢闭上了双眸,他的双手把我抱得愈发的紧,似乎宣告着他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晚安。心内终归有着几丝避免不了的惆怅感慨,然而即便这样的情绪在我的脑海里悄悄蔓延开来,我也什么都不能做,只是任凭它扩散,扩散,它只是扩散,我不过是如同机器般在被迫感知。
      晚安。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祈祷祝福,甚至于在上帝面前忏悔痛哭的资格,我还觉得,用这样的繁琐形容词修饰的华丽语句,我都不配拥有。不,我并非自卑,您要知道,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曾踌躇满志,最终落得这般美好结果的懦夫。今夜的月光或许过于清冷,我不过依旧在这儿,轻轻地,轻轻地,道上一句,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初二时写的,下面的文章可能与其风格语言出入较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