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星明》花红九月

2、第一章

　　他是术家之女未婚时就生下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懿王正妃怀孕四个月，母亲无名无分。他六岁，母亲才算做成了懿王妃，于是他成了懿王世子。
　　术家几百年来只有族内的四姓通婚。他的血统却只有一半，也就是说，他的灵力不够，术家传人至少必须都会看星象，但是他自生下来起就是所谓的阴瞳。
　　他不会看星象，事实上，平时几乎是瞎子。阴瞳，就是说，如果他能看清楚哪个人，那就不是人，是鬼是妖精，天知道是什么。
　　但是，他居然是全族这一代唯一的男孩子了，所以，他是术家的少年家主。
　　赤那涵从来也没有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世过。
　　身后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强撑高烧的身体带着母亲共乘一骑，马已经快不行了。
　　“你只要记得，我们这一族，本也非人，如何当的起什么八抬花轿，山盟海誓？”懿王妃冷哼一声跌下马去，却还尽全力又在马肚子上补了一脚。“懿王不臣，终有业报！”
　　“母亲——”
　　漫天风雪挟着那一支铁箭飞到眼前时，赤那涵的心里一片旷凉，除了闭眼再也不能做什么。他只是本能的回转，将懿王妃沉重的身体重新抱入怀中，不顾心口锐利的疼痛扩散开来。母亲从来很少笑，就在这一刻，一朵凄艳的笑容却就此凝固。
　　“母亲，原来你说错了，我们这一族，非但当不起什么八抬大轿山盟海誓，空有神之遗力，却是连信任和忠义也得不到的。而我，身兼半血，更是连灵力都微弱。我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清楚。”被长长短短的兵刃指着，他却毫不在意，平静得似乎心里属于术家的那一部分热血已经冷了。兵刃的后面，是懿王。
　　“请神子一助霸业，日后必不忘今日之恩！”传说中的懿王，他的亲生父亲，手上拉开了千钧的铁弓，周围的侍从亲兵全都对他恭敬地跪着。
　　这术家淡泊了十七年的人心，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赤那涵坐在雪地中，无声地注视着懿王身后，他的书童宝眷。尽管风雪弥漫，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大部分视线。
　　但是，他依旧没能看清楚那双藏在阴霾风雪后面的眼睛。
　　因为宝眷，一直紧紧地闭着眼睛。
　　“好吧，我答应就是了”他倒下的那一刻，气息微弱地说道。质子一旦入宫，谁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在后宫无声埋没，或者是妃子侍君全看个人的造化。皇帝素来是不肯碰女人的，就连皇太子，也立的是璟亲王的世子。而更加糟糕的是，他代表懿王，对皇帝来说就是乱臣贼子，这样的现成仇人，被利用完毕之后是不用期盼什么好下场的。

　　蠕蠕大军已经迫近边关，皇宫里却还是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懿王使臣贺皇帝陛下大喜！”
　　“贺贵妃娘娘大喜！”
　　……
　　耳边是席间人或谄媚或鄙夷的寒暄，赤那涵有一瞬间是想去死的。但是他记得懿王手里握有的把柄。
　　这些人，可笑可叹。他举着酒杯，宽大的薄纱衣袖遮住了脸上的表情。他当然想跳出来指责宝眷为什么甘愿和懿王同流合污而背叛他这个家主，但是他不能死，所以就要扮成低贱的娈童，要成为皇帝的床第之物，而他原本术家家主的身份只是更加深了屈辱而已，和他心中怀有的感情完全不能对等。贵妃？这是何等笑话？
　　“公子大喜。”虽然筵席间被那冷冷的目光盯了一个时辰，宝眷依旧一丝不苟地手捧着金红庚帖走进来，一脚反踢上房门。
　　对着一屋□□凤，两个人谁的脸上都没有喜气。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高兴么？”赤那涵从半桶是水，半桶是花瓣的浴桶中踏出来，披上中衣皮笑肉不笑地自嘲，他简直想诅咒，诅咒这种把男宠□□做成就好象真正夫妻的洞房花烛夜一般规格的行为。
　　“宝眷，你记得，我无力反抗，但不代表我就会原谅你！现在——出去！”他一手指着房门，嘶哑地喊。
　　远处传来一下一下的更鼓，和由远及近的，内侍尖细的通报。
　　皇帝已经过了中宫，向着这里走过来。
　　他一脚将宝眷踢下台阶，裹紧中衣跪在房门口——本来那些准备好的，穿又等于没穿的披纱他是宁死也不会去碰的，可是跪得久了，单衣沁凉，他甚至不敢呼出胸口漫溢的闷气，只能在心中咒骂这该死的即将要承受的临幸。明明谁也不承认他是术家的家主，事到临头他却要为术家的存亡买单。甚至懿王，无需付出分毫却也在获利的人其中。不，他不想称呼这一句父王！他克制又克制，但就是无法一边眼看着这些人坐在他未寒的尸骨上喝分赃酒一边还保持无懈可击的平静笑容！
　　整整半个时辰，他就在麻木中度过，二月初的天气春寒冷冽，他的四肢都几乎要冻僵，心中却又好象有一团挠不到的暖意。那个让他心动，让他逃离的男人，终于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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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言：摩拳擦掌，开始。文中所谓术家，就是术数占卜那一类。术家子孙是不得入仕的，而景氏皇朝也是没有国师的。解释完毕，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