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101、泪痕红浥鲛绡透

　　刻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逝着，发着高烧的孩子竟说起了胡话。屋子里重又忙乱起来，孩子痛苦的□□和母亲悲伤的哭泣交织着，有人出去找方丈寻药，有人递水擦拭，还有人在这一片忙乱中紧盯着她生怕她逃走。她遭受着这些目光的凌迟，已经越来越没有立锥之地。
　　“把她送去县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就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对，把她送去县衙！”“不能再等了！”“把她送走，她就是个灾星……”“对，镇主也会同意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他们的喧闹。云归神色冷淡地走进来，把两提油纸包扔给了他们：“去煎药给他喝。”
　　“姐姐……”之前向熙澜要抱的小姑娘担忧地想走过去安慰熙澜，却被身后的母亲紧紧抱住不让她过去。小姑娘挣扎起来，那女人却抱得更紧了。熙澜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直到云归走到她跟前。
　　“这些药是我从城中的药铺里偷来的，”她抬起了头，云归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我不能每次都这么做。跟我去县衙吧。”
　　泪花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她笑着站起了身，“好啊。”
　　云归不再看她，率先转身走了出去。熙澜回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她笑中带泪，屋外夜幕中的明月也没有她动人。这一刻她美得惊人，清辉照亮了这一室的每个角落。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她转身翩然离去，觉得她像降落在这世间的仙子，如今她要离去了。
　　屋门在身后被轻轻阖上，昏黄的烛光从她身上剥离。今夜月辉格外明亮，却也格外清冷，冷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抬头看向前面那人的背影，那人一次也没回头。
　　是没脸看她吧？她冷笑出声，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事已至此她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左不过今晚就离开了。
　　二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一路走到县衙，由云归通报了里面被人引了进去。得知熙澜来了，县令急忙来迎，却被云归轻轻拦住，“大人，这批粮和重登户籍的文书……”
　　县令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师爷去弄，别碍着爷的好事！”他说着把熙澜从云归身后拉过来，双臂一环把她抱起就往后屋走。熙澜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她倚靠在那人身上笑靥如花地看着云归，眼神媚生生的，很快就消失在了后园中。
　　云归缓缓捏紧了拳，即使知道她这是刻意报复，他心头也控制不住妒火中烧，她的媚和她的好原本都只在他怀里！
　　熙澜被县令走小路匆匆抱进了后院的寝房。他一路虽然心急却小心地避着人走，她借着沿路灯笼微弱的光看去，只看得见他咧开的嘴角怎么都合不住。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游移到他的咽喉，她柔柔地娇声问道：“大人，您怎么净拣小路走呀？难道……”
　　县令一脚把门踢开进屋又用脚跟把门合上，这才把熙澜放下来，“你家夫人悍妒，是个母老虎，爷只有跟你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让她知道！来，跟爷喝杯交杯酒，让爷用嘴来喂你……”他伸手欲揽过熙澜，却被熙澜迎面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他心头惊骇欲裂，熙澜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让他跪在自己面前，掐着他咽喉的手指慢慢收紧。他面色紫涨着，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也没法儿听自己使唤。他视线渐渐模糊，只看得见熙澜在他面前俯下身子，似乎在对他微笑：“你想从他那里夺走我，他把我拱手送你，却从没人问我的意见。我竟不知，我的命运何时由你们做主了？”
　　“嗬……嗬……”他艰难地喘息着，眼珠渐渐翻了白，嘴角开始流涎。他这样子显然回答不了熙澜，她也不需要他回答。
　　“我从未像今日这般想杀一个人，作为第一个，你应该感到很荣幸。”熙澜不想耽搁时间，手下加大力气一把捏碎了他的喉咙。听到骨碎声，她满意地一手丢开，冰冷的目光掠过他尸身。抬脚走到放着酒壶的桌前。她一手提起酒壶把酒浇在自己手上，杀了这么个腌臜的臭虫得把手洗干净才行。
　　醇香的酒液倒在她手上，室内顿时弥漫起一阵清香。她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有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立刻打开酒壶的盖子捏在手里放到鼻下一闻，便瞬间惊呆在了原地。
　　有蒙汗药的气味。
　　她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一道气急败坏的尖利女声响起，听动静正往这边来。她看看掺了蒙汗药的酒，又看看身后倒在地上的死尸，泪水突然涌出双眼。原来他已经替她想好了借刀杀人的法子，原来他没有放弃她，他是想同时救她和那些人。
　　真好……她的眼里重新有了温度，可惜她浪费了他的心意。她把壶盖放回壶上，拿起酒壶劈手将它摔碎在地上。她捡起在地上旋转的碎瓷，断裂的茬口锋利如刀。以后便再不要相见吧，她和他终究是因缺少信任错过了。
　　她转身要从窗口逃走，突然有一道声音在她的天灵处响起：“事已至此，你选好了吗？”
　　她猛地抬头，泪水被这动作甩到地上。一道暖光聚拢在她头顶，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两行清泪流到了她下颌，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说：“我选择，忘情。”
　　她的话音刚落，那道暖光突然将她笼罩起来，她只觉一阵刺眼，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光亮慢慢散去，她缓缓睁开了眼，一道微弱的日光透过高处窄小的窗棂照进来，树影也被映在窗棂上微微摇动。黑夜陡然变成了白日，让她觉得恍如隔世。她木木地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原来在现实里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小澜你醒了？”身后师姐惊喜的声音响起，她匆忙抹干净泪痕，转头看着师父和师姐绽开了笑颜：“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