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不贪》突然GG

4、呼图村

　　那小孩约莫十三四岁，一身灰青色破布补丁衣服，脚下踏着一双露趾掉底儿的黑色布鞋，一张小脸瘦削凹陷，嘴唇干裂泛白，要不是沈和之不经意间发现了他，在这样的天气下，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没了生机。

　　季若筠把这孩子抱上车，将他的破洞鞋袜除去，一眼就看见了那小孩儿脚底下的水泡，由于磨得太厉害，有的伤口上血污已经结痂，伤口粘连着脚上那块勉强可以称为袜子的布条，撕也舍不得不撕也不好上药，季若筠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之色，想了一小瞬，还是将布条小心翼翼地从那小孩儿的脚上撕下来。

　　下面的一程路，季若筠少见的没有说话，脸上神情莫测，没有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也没有面对中肃帝时那副谄媚的面容，只是看着窗外发呆，手上还时不时地将快被马车抖落下地的小孩扶回来。

　　沈和之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季若筠，一时间觉得新奇至极，忍不住频频侧目向季若筠望去。

　　季若筠发了一会呆又回了神，调笑道：“怎么？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沈大人终于折服在我的个人魅力之下了？”

　　沈和之：“……”低头看书。

　　过了没多久，那小孩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沈和之见状将他扶正又给他喂了几小口水。

　　小孩缓了缓，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在看清马车里的两个人后，他抿了抿嘴，然后，准确无误地一把捉住季若筠的衣袖。

　　季若筠：“……？？？”

　　“放开。”季若筠黑了脸。

　　那小男孩也不说话，就这么抓着季若筠的衣袖，死活不肯松手。

　　“放……”季若筠正准备持续散发冷气，却见那男孩转过头，定定地看向他，那眼神就像……

　　“算了，你爱拽就拽着吧。”

　　沈和之讶异地看了季若筠一眼，低头问男孩：“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将目光转向沈和之，不说话。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季若筠斜靠在车厢内，懒懒地又问了一遍。

　　“周一川。”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断断续续从墙壁上刮过，刺耳且小，难听得很。

　　季若筠似是很满意周一川让沈和之难堪的场面，虽然这在沈和之眼里并算不上难堪。

　　“你父母呢？”季若筠得空给沈和之递了一个眼神，大概意思是，气不气？

　　沈和之：“……”幼稚。

　　“饿死了。”

　　季若筠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家里的其他亲人呢？”

　　周一川顿了顿，似是在思考，随后开口道：“爷爷奶奶也饿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车厢里静默了一瞬，沈和之轻抚了下折扇的边角，家里大人都饿死了，年仅十几岁的小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

　　周一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就在沈和之觉得周一川仍旧不会回答他时，他听到了一声泣音：“他们……在我肚子里……”

　　沈和之、季若筠二人心里同时一颤。

　　周一川蜷起身体，将自己的脸深埋在双膝中：“没有东西吃……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他们就开始吃人了……不吃就没有其他东西吃，不吃就活不下去，大家都在吃……我也不想的，我不吃别的人就会把他们抢去吃……”

　　断断续续的话语被吞没在隐忍的呜咽中，下面的话沈和之没有听清楚。

　　没有到裕隍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吃人的地步了，沈和之喉中一阵涩意：“朝廷不是发了赈灾粮食和银两吗？”

　　“赈灾银两我们没有看到，粮食有是有，可是一家五口人只分得两小碗米，吃完就没有，更不用提家里有好几个孩子的人户……”

　　“这……这不可能啊这……”沈和之急道，“那、那你们那里的官员呢？对这种情况就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村长一家早就走了……村子里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不在村子里了，穷人家里没有牛车，也没有马车，从村子里到最近的镇上要走很远的一条路，很多人都死在了路上…….”

　　沈和之有一下没一下地将扇子嗑在车窗上：“路得修，粮得赈，贪官……得除……”

　　季若筠将目光移向窗外，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马车从小道走，虽然绕了一点路，但就像沈和之预测的那样，并没有发生其他异动。

　　到了就近的镇上，季沈二人将周一川大概的情况同中肃帝讲了个明白，中肃帝勃然大怒，命季沈二人彻查此事。

　　是夜。

　　“怎么？睡不着？”

　　沈和之回头，见是季若筠，便向他身后望了望。

　　“一川在爷那里。”

　　“爷怎么能跟一川睡一屋呢？”

　　季若筠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杯水：“爷自己非这么要求，我能怎么办？”

　　沈和之轻哼一声，脚步一转坐到了季若筠对面：“你把一小孩儿跟爷放一屋，你虚不虚？”

　　季若筠吹了吹漂浮在杯子上面的热气，不在意道：“我虚什么？”

　　“你就不怕……万岁爷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

　　“一个孩子他能知道个什么？”季若筠轻嘬了一口茶水，“不是老沈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认定了我贪了赈灾的银子？那我季若筠今儿个给你放个准话，没有！一个子儿我都没拿！”

　　沈和之悠悠站起身：“季大人，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沈和之是在告诉他，正是他的贪习使得下面的官员为了迎合他的口味而不择手段地聚财，从上往下，一层一剥，一层一削，到了最后，就会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季若筠把玩着手里的瓷杯，半晌，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