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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四十九年长为客 ...


  •   “小心!”众人之中,只有霍纲离泠霜最近。或许是自一开始就对

      孙章平的警惕,在他出手从袖中拔出匕首的那刻,他便已飞扑上前,

      足尖点地,一掌击出,堪堪擦到了孙章平的手肘。

      孙章平手中失衡,只划破了她的衣襟。嘶啦啦一个绵长的音节,长

      袍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泠霜依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怔怔地

      站在原地,看着对她挥刀相向的孙章平。

      孙章平见一刺不中,一个鹞子翻身,便起来再度刺去。彼时霍纲早

      已上前来,却已来不及阻止他这一刺,手中也没有任何兵器,便一步

      上前,挡在了泠霜前面。

      寒光一凛,匕首径直刺进了他的肩胛处,却只是浅浅地没入半寸。

      电光火石之间,霍纲有一刻地怔仲,抬起头来与孙章平四目交汇,千

      思百转皆来不及去想,霍纲一革一挡而后当胸一脚,将孙章平制伏在

      地。

      左右亲卫立即上前将他压住,二十柄钢刀架在脖上,任谁还动弹得

      了半分!

      “汉妃,你没事吧……”霍纲转身看着她茫然的眼,一把扶住摇摇

      欲坠的她,焦急地询问。

      “你要杀我?”恍若大梦初醒,她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此乃公子遗命!”孙章平用力挣扎,想要抬起头,却终是有心无

      力。任刀刃在颈子上割出无数细小血痕。

      “他要你杀我?”

      “是!公主和亲,本是为保我国泰民安,而今,公主不仅没有良言

      规劝,甚至与乱臣贼子狼狈为奸觊觎我朝江山,公主有何面目去对大

      周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今日我虽杀不得你,只怕他朝,更有千

      千万万的人要杀你!”

      “我该谢谢他,竟如此高看了我,袁氏江山断送,竟是因了我一人

      之故!”泠霜面目表情久久凝滞,忽然‘呵’一声笑了出来,继而越

      笑越大,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钗环碰在一起,琤瑢作响。

      她笑得眼中含泪,转身而去。长长的裙摆迤逦拖过雪面。红与白,

      血与雪,这一场征战,是一家的喜,也是另一家的丧。

      这一场腥风血雨,没有中立的位置。而她,不也早做出了选择?

      她拾级而上,踩在污血与污雪混杂的石阶上,一步一步,迈上了城

      楼。

      高处不胜寒。这样刮骨的北风,任怎样细密的针织,也抵挡不住,

      畅通无阻便将层层章服下包裹的一点微薄暖气吹散了。

      北方的冬天,永远都属于皮毛大氅。

      她伸出手指,将城堞前的砖石一一抚过,手与砖石同样的温度,所

      以,也不觉得寒冷。

      眼泪顺着眼眶溢出来,还是温热的,在冰封一般的脸颊上蜿蜒,洒

      一路暖馨,就像小时候,他抚着她脸的手。

      她曾经求他杀她,可是他没有。

      今天,他终于要杀她了,为什么,要哭呢?不是该高兴的吗?

      泠霜独自站在城楼上,突兀地笑了起来,声音尖细凄厉,卷在呼啸

      的北风里。

      他在怕什么?以至于要在自己临死时带她一起走?

      “你以为,他真会为了我不要这万里江山?!”泠霜十指的指甲抠

      在砖缝里,低不可闻地一叹:“如果真会,那,他当初,也不会放我

      出宫和亲了。”况且,即使他会,段潇鸣也不会把我当人质威胁他!

      最后一句,泠霜却没有说出来。

      孙章平刚刚的那番话,她到现在还在想。她想,如果,她也像众人

      所希冀的那样,对段潇鸣吹枕旁风,会不会,今天的局面就不一样?

      或者,至少,这一天可以来得晚一点儿?

      她轻轻摇了摇头,段潇鸣,不是一个可以用感情改变的人。

      她的母亲,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她总天真的以为,她可以用自己

      的感情去改变一个男人,她以爱情作为筹码,去奢求,去追那些她永

      远追不到的东西,所以,她的结局注定悲惨。

      痛苦的宫廷生活让她几乎绝了生存的欲望。皇宫,永远不是一个可

      以滋养爱情的地方。在那里只有野心是支撑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欲

      望的膨胀,让人疯狂!

      她的外表依旧温婉美丽,可是,她的心却早已不再是当年岐山里那

      个纯净空灵的陆茜柔。

      她说她不可以成为一个花瓶一般的柔妃,她要权利,要与男人相抗

      衡的权利,她要执掌六宫,她要左右朝政,她要许多许多,她要用这

      一切来报复袁昊天。

      可是,凭她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在这深宫内院,她需要盟友!

      论起对袁昊天的恨,还有谁比袁泠傲更深?!立太子的争端上,皇

      帝想立各方面都优秀的次子,可是袁昊天却极力反对,痛陈废长立幼

      的弊端,坚持要立嫡长的袁泠启。最后皇帝终于还是妥协了,立了袁

      泠启。

      在袁泠傲看来,同样是袁家的儿子,可是袁昊天从小就对他有陈见

      ,叔侄二人的芥蒂,或许早在多年前的那柄剑上,就已经结下了。

      那一副白绫挂在彩绘雕梁上,柔妃依旧温婉娴静地笑着。

      她的手灵活地打着结:

      霜儿,你知道吗?没有他的被衾,有多冷?

      她弯腰搬来了珐琅彩的圆凳:

      霜儿,你知道吗?没有他的襄助,后宫的多少冷箭,我哪里挡得住

      ?

      她把白绫套上了脖子:

      霜儿,你知道吗?在这个皇宫里,根本没有人是干净的,你,也一

      样……

      她看着母亲双眼爆睁着,那濒临死亡的表情,狰狞恐怖。她远远地

      跪着,没有扑过去,一动不动,因为她知道,那一切都是徒劳,谁也

      救不了她。

      娘,或许,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理由,我不是您,所以我没有权利要

      求您,但是,为什么,在他成功继位以后,他却要您为先帝殉葬?!

      他让您去死,您便去死,您就真的这样心甘情愿?!

      您把他当作这后宫里的唯一盟友,所以你把全部都给他。可是,他

      却不是……他在这后宫里,拥有多少盟友,谁又说得清呢?

      娘,您活着,您死去,到底得到了什么?您报复了一辈子,却又是

      在报复谁?谁又得到了报复?!

      娘,现在,他死了,终于死了,您高兴吗?你们在地下,应该已经

      遇上了吧……您说过,您会等他的,奈何桥您不过,孟婆汤您不喝,

      一直等着他,等他下去……现在,您等到了,可是,这一切,还有什

      么意义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从您的一生,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要想不受伤害,就只有比

      他们更狠,更毒!狠过他们,毒过他们,才是对他们最有力的报复!

      您的死亡,令我一夕之间成长。而今,你的女儿,便要去将他们所

      欠我的,连同欠着你的,一笔统统讨回来!

      我离宫那日,对他说过,我永远是稳操胜券的那一方。

      他问我为什么。

      娘,您知道为什么吗?

      呵!因为,我不在乎江山姓什么,可是,他却在乎,而且,是很在

      乎,很在乎……

      ****************************************************************************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

      凄怆的悲凉的歌声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入耳来。

      泠霜转过身去,却见孟良胤依旧半旧儒生袍,一手负在身后,另一

      手虚折在胸前,唱着吴地唱腔,一步步向她走来。

      “吴楚地,东南拆。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楼

      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今犹昔……”

      长长的尾音,一直拖到了遥远的远方,送长风几万里。

      “好一个‘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先生莫不是也‘近

      乡情怯’了?”泠霜回转身对着城堞,嘴角轻佻。

      “本无乡,又何来‘近乡情怯’这一说?!”孟良胤也同她一起,

      远眺凉州城外,万里雪域茫茫,征战罢,千里空收,乱白骨!

      “本无乡?这么说来,先生倒是个无根之人了?”泠霜先一设问,

      而后挑眉笑道。

      “前尘往事老夫已经记不得了……”孟良胤毫不计较她语中讥讽,

      径自长长一叹。

      “是么,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何其潇洒!先生终是不负个中风骨!

      ”泠霜冷然一哼,道。

      她说完,孟良胤倒是并不急着接话,只悠然一拂袍摆,侧脸来略望

      了她一眼,微笑自若,道:“老朽本以为,能让少主至斯的女子,定

      然不是凡品,而今看来,少夫人也不过如斯!”

      “呵呵。”泠霜闻言,不禁轻笑出声,转过身子去,正视孟良胤,

      语气好不咄咄逼人,道:“恕泠霜冒昧,敢问这‘至斯’何解?这‘

      凡品’何解?这‘不过如斯’又何解?”

      孟良胤也是转过身来正对着她,迎向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闪不避

      ,二人就此僵持了片刻,孟良胤终是幽幽道来:“少夫人该知道少主

      之过去吧……”

      泠霜也不知道他是具体指的什么,段潇鸣的过去,她自然已经知道

      了个大概,于是,含含糊糊地,只略点了点头。

      “老朽随少主二十多年左右,腆受一声‘先生’,窃以为,论文治

      武功,当今天下三主,无人能出少主其右!”孟良胤说到此处,略定

      了一定,觑了一眼泠霜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道:“先说齐主顾皓昶,

      敦厚仁德有余,却胆识魄力不足,三分天下,他手中的国土,论广袤

      不及我方,论膏腴不及周地,十年来夹在两方中间,抑郁不得志,一

      言以蔽之,顾皓昶不是个能守土的国君更遑论开疆!”孟良胤短短数

      言,痛陈齐国弊病,完后,见泠霜脸上并无异色,遂清了清嗓子,继

      续道:“再言夫人之兄长。评心而论,周主却系一位极有雄才大略的

      人主。只是,太过刚愎自用,又刻薄寡恩,宠信佞臣,以至朝中吏治

      败坏到了极处!若要究其根本,只能说,他生不逢时!袁泠傲一心想

      做秦皇汉武,可惜,如今天下,非秦汉之天下。他空有始皇平六国之

      心,却没有那个能力!始皇的荒淫暴戾他都有了,却独独没有那份‘

      制六合,御宇内’的能力!他想效汉武帝,肯忍下一时和亲之辱,却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袁氏江山与汉室江山不同,汉武帝前有文景两朝

      积攒下的雄厚国力资本,后有汉军勇武,外有卫青霍去病李广这样的

      千古名将,内有桑弘羊,韩安国,窦婴,王恢等等诸贤臣,他手中的

      江山,是有钱粮盈库,百万雄兵在列,可是,袁泠傲却不是!所以,

      虽是志比秦皇汉武,却永远也做不了秦皇汉武,也就仅仅止步于一个

      ‘志’字上!”

      孟良胤一番慷慨陈词,将齐周二国的政治弊病精简地一一道出,令

      泠霜也不得不侧目相看。果然,能当得段潇鸣与段氏上下所有人都拜

      服,此人自是有过人的本事,不然,段潇鸣何以如此仰仗他直道他是

      在世张良,而今看来,纵使张子房在世,也未必比得过他去!当年楚

      汉争霸,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前朝惠帝又何尝不是重蹈这西楚霸

      王的覆辙,有一孟良胤而不用!

      “不过话也说回来,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谁不是心比天高,秦皇

      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要将自己与他们比上一比,可是,千秋兴

      亡,又能出得了多少个明君?!为君难,为明君,自然是难上加难!

      这几千年,不也才出了这几个留芳百世的君王嘛!”孟良胤忽地生出

      一番感慨来,也不知是说与泠霜听,要安慰她,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泠霜看他广袖及地,傲立于城堞之前,一手依旧负在身后,另一手

      悠然捋着颌下三寸须髯,好一个大隐隐于朝的当今名士,依稀有了几

      分苏学士当年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气势。

      “那,依先生看,当今天下,岂非已是段潇鸣囊中之物了?”泠霜

      傲然侧目,似笑非笑,凝眸在孟良胤脸上。

      孟良胤云淡风轻一笑,拈须轻摇首,道:“那,倒也不尽然。”

      “愿闻其详。”泠霜微一颔首,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不易,请不要霸王我,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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