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成璧（女尊）》温玉筱

42、交心

　　“这便是你喜欢的地方？”人流喧嚣的大殿前的香炉已经被虔诚的香客围的水泄不通，静影站在外围有些奇怪地对着身边神态安静的祈轩发问。他怎么会决定在这么吵闹的地方出家呢？

　　“不是这里。”祈轩摇摇头，“你不是说要来上香求得平安吗？”他甚是礼貌地向两旁的僧人求了一线香，这里的僧人似乎跟他很是相熟，所以态度很是友好。

　　也许他是真的向佛所以不在乎那些喧嚣吵闹吧。静影怔怔地看着他递来的一段香，也不接过，只是看着那人平和微笑的脸。也只有在这里的时候这人才不似平时那么淡漠疏离，琥珀色的眼眸中浮现的是浅浅的欢悦，整个人放松而自然，连带身上熟悉的草药香都混入了大殿的檀香，熏熏迷醉人……

　　低下的视线扫过那双修长的手掌，宽大的青袍衬得那双手有些伶仃的感觉。她忽然心中一阵酸涩，为什么是一个人孤单地隐居在山林中，他的内心难道不寂寞吗？对于红尘没有半分的留恋，心心念念青灯古佛一生。若不是绊着一个诺言，想必已经袈裟一身了。

　　渐渐地眼前的喧闹人群似是化为底色，她的视线中只有这么一个青衣单薄，身上混合着药香和檀香的人，他的笑容淡然如随时可以消散的泡沫。为什么你的眼神这么飘渺，你的笑容这么虚幻，有什么样的往事放不开，即便是行医悬壶普救众生，然而却依然不曾得真正的欢颜？手几乎是颤颤巍巍抚上他的脸，想知道那双无波的琥珀色眼睛中到底有着什么的秘密，而至于他避世在此落落寡欢。

　　祈轩轻微侧了下不过没有避开静影的手，眉头不为人知地蹙了起，垂下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扫了一下便避开扭头看向大殿的柱子。他不曾做声、不曾吃惊、不曾意外，淡定一如给她包扎受伤的小腿时。即使她知道医者父母心，不存在病人是男是女的问题。但是看到祈轩那么淡然地拆绷带上药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有些空空的，不知着落。

　　“你——”她迟疑地开口，刚想发问却被挤着急于上香的香客撞了一下。刚养好伤的身子还不怎么强健，她踉跄了一下便往一旁倒去。不过祈轩虽然没看向她，然而伸手一拦歪倒的身子以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对方怀中，静影的脸‘刷’地红的万分迅速。

　　悄悄抬眼看向上方在人群中护着她的那人，他的表情却依旧淡淡，只是少了分才在寺中的虚无之感。“没事吧？”他把她的身子扶正，也不曾询问只道：“既然不是来上香，那陪我去后山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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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着霰羽黑着脸推了轮椅出了主持室，萧然的嘴角却有着释然的浅笑浮现，右手无意识地在短箫上摩挲。等了半晌见他不说话，霰羽终于忍不住气：“你真相信那个破和尚的话？”估计是气蒙了，连主持都不叫一声。萧然低低一笑，声音沉沉似在胸腔中发出来：“抽了签，求方丈指点迷津。虽然他的话不全说中，但是似乎可以相信呢。”

　　霰羽推轮椅的脚步顿了住，两步走到他的跟前，手几乎是强制地将他的脸托起：“为什么你还在笑呢，他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还真相信了？”看着那双柔和于她对视的茶色眸子，清亮亮倒映出的是她自己一脸怒气却不知何处宣泄的面容，霰羽忽定了一定，声音无力：“你只怕是想拿这个作为拒绝我的借口罢了。”

　　“你要这么做想也未妨不可。”萧然的头撇过一边，不再看眼前人的脸。

　　“你就这么忍心，这么狠心？实在不像和我在一起这几个月来的你！”霰羽手上一用力，萧然只得回过头来和她对视，他清清楚楚看到这个他所爱的女子面上流露出的难掩的痛楚。狭长的凤眼中不再如以往般挂着毫不在意的冷笑，嘴唇也紧紧抿在一起，固执地等着他给一个回答。

　　“好吧。”他叹息：“到后山去，再吹一首箫给你可好？”

　　霰羽呆了一呆，此时此刻他所想不过是要吹箫一曲？什么时候眼前的人变得不是她所熟悉所了解的那个人，不再是以前浅笑柔和体贴不露锋芒的人？

　　“这里风景倒好，若是能在这样的仙境中安度一生，想必很是幸福呢。”靠在椅背上，萧然不由对着后山遍地的竹子轻声慨叹。满目青碧，生机勃勃。偶尔风过，竹林特有的沙沙声音响彻耳畔，像极了影翳居半夜时他睡不着时静下心来听到声响，如情人间低低呢喃。轮椅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轻微‘卡擦’的声响，一切的一切安静而心安。

　　“萧然……”霰羽推着他停在一处拐角处，声音多是不解。

　　“没什么，容我先吹一曲，谢过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萧然淡淡对她回首一笑，笑容如春化之雪，渐渐无影。“你——”不知为何霰羽忽然觉得自从听了主持的话之后萧然整个人都开始变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箫声低低盘旋在竹林中，空荡荡似来自遥远的彼方。霰羽此刻忆起的是初逢时那陌上少年安然从容的风度，犹如一朵悄然开放在清风中的幽兰。犹记得三月繁花始开，被一阵箫声所吸引，好奇查看。只见陌上少年流连不舍，单手轻抚花瓣，白玉般的面容干净无暇，一双浅茶色的眸子里边梦幻万千，粉色的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微笑。

　　是啊，那时她只是想感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纯然如斯的少年呢？见惯了阁中男子妖娆娇媚心机深沉的模样，她对这样一个和她世界中完全不同的少年好奇了起来。见他因身子不便平日足不出户，只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吹箫，下棋，对着竹林默然发呆。看着这个人如此寂寞的样子，能让人自心底都疼了起来，一抽一抽的轻微的刺痛无休无止。

　　那时她便喜欢上了他吧，喜欢了这个看上去安然然而却孤寂的少年……霰羽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里边光芒复杂看不到尽头。

　　一曲而止，萧然放下手中的短箫，看向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女子，浅笑侧了首低语：“我当时一直奇怪为什么你会在半夜时分出现在我的阁楼上。”很可疑地脸红了几瞬，霰羽有些别扭地不看这个人浅浅带着揶揄笑意的眸子：“后来我都和你说了……”

　　“是啊，你说了，所以我们成了朋友。一起下棋、赏月，你曾带我去看流水浮灯……甚至在这次我因为心情不好到泉州散心，你劝我出去走走，多看看四时风景。这一切我都很感激你。”萧然轻轻颔首。

　　“感激？到现在为止你和我说感激？”霰羽一直微眯的眼睛不由瞪大了，声调也略微拔高了几分。

　　“是的，是感激。”萧然撇过头，不曾再看过她一眼，只是声音多是苦涩：“你其实明白，我也明白，一切还是不要揭开的好……事实，事实……”自嘲地笑了笑：“能活在自己编制的梦中也不错，至少还有过一段美好回忆不是么？”

　　霰羽的瞳孔急速一收如针尖般尖锐，他知道了什么？难道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那些底下根本抹不去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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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霰羽，逢你至今，也许你对我是真的用心，但是用心不代表就是真心。”萧然的唇角轻轻挑起：“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这一段如梦幻般开心的生活。”

　　霰羽抿了嘴不再开口，只是那双眯起的眼睛中波涛汹涌，变幻万千。

　　“一开始我便知你出现在我面前的目的并不单纯，可是到最后我都不明白你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权势？金钱？”他扬眉一笑看着一脸冷然的霰羽，“可是接触这么些日子我知道你并不是喜欢这些的人，那么除却这些还有别的什么你想要？长时间的不懂也便真放过吧，成了朋友，稍留心注意到了你居然是淮北沈氏的人。”

　　“你是想借我使敬亲王府和周家闹翻吧，当今皇后膝下只得两个皇子，那么太女一位便会落在几位侍臣所出的皇女身上。周家支持大皇女，沈家支持的是二皇女。若是我如愿逃婚，周家必然和敬亲王府翻脸，那么二皇女胜算岂不是多了些筹码？”萧然的声音空落落的。他有些迷茫地想，是伤心吗？因为一开始便是明了的，所以现在可以笑着说出这些在心中浮现过千万次的疑问。可为什么看着面前那人眼中因他的话语一点点散去的光芒，心中的某个角落却是一点点揪着疼呢？

　　“霰羽，”他轻轻唤着这个名字，“谢谢你给了我三个月多的幸福回忆，有了这些我想我有足够的勇气可以去面对以后。”面对以后他那个并不喜欢的未婚妻，以及面对周家以后复杂的派系生活……

　　那一句道谢之后，许久两人之间是压抑的静默，除了萧萧的竹叶声外，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萧然不由后悔了，莫不是这话太伤人？其实不该冲动到把底牌揭开的，反正不是第一次故意装作不知道的，为什么还会摊开讲，是不甘心？

　　“傻瓜……”半晌一只手掌抚上了他垂下的脸孔，那女子的声音反倒轻松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我虽然是沈氏的人不错，可是我接近你却并不是你所想的原因，我只为自己罢了。原来你是个什么都喜欢闷在心中不愿意讲出来的人，以前怎么不知道。总闷在心中不会难受么？”

　　“嗯？”萧然抬起头，很诧异地看到蹲在他面前女子怜惜的目光。

　　“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想的是如此复杂呢？我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不曾和你说过，那是因为我不想你知道我属于黑暗的那一面。你这样的纯净美好，我只怕你知道了会看不起我。所以我不曾和你讲过，其实我隶属于‘十夜’杀手，沈家那个身份不过是掩饰而已。”霰羽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的手上沾了多少的血腥，每当护你的时候，我便觉得那是一种亵渎。我，我——”

　　“嗯？”萧然忽然伸手拉住了霰羽抚在他脸上要滑落的右手，摊开在自己的膝上，那并不是双美丽的手掌，他很早就知道。可是没有一次如今天看得这么认真仔细，明显是习剑过多生出的茧子，他曾在静影和父君的手上看过。彼时静影因为手上练剑过多生了茧子还大惊小怪地跑到他那里向青洛讨药，对着父君嘀嘀咕咕说再也不去练剑，不然手掌变形就不好看。嘴角绽放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他的指尖沿着霰羽的掌心小心地划过上边细碎伤痕，然后定在横贯掌心的那道最深的疤痕上：“那次的伤很严重吧。”

　　“嗯，那次我接了刺杀贪官陈丹的任务，因为是第一次单独去，不小心便被她的匕首深深划了一道。说了这么多，你会看不起我么？”霰羽几次想挣脱萧然的手，然而都无果。

　　“不会的。”萧然无意识地摇头，他现在只是努力地了解霰羽头一次给他讲述的真实的她自己。也许她是杀手，也许是满手血腥，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那个半夜陪他下棋，赏月，也曾一起对着流水浮灯许愿，永远带着微微笑意看着他的人……但是但是周家……

　　“我在山下叹息的话并不是有什么目的，不是为了沈家，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别的。我只想知道若是单单为了我，只为我，你是否会为了我——弃了——”霰羽只感到握住她的那双手猛地抖了一下，不由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果然啊，即使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去舍了那门并不如意的婚姻。门当户对，我果然是太瞧高了自己，以为这三个月来的相处真的可以给自己求得一份可以安心的幸福，原来只是奢望啊……”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她站起身，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送你回泉州吧，只当这不过是梦一场，我不曾问过，你也不曾拒绝过。”

　　“霰羽！”萧然死死拉住了要迈步的她，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慌张：“我不知的，我不知的。”他慌乱地摇着头，解释着，断断续续的泪珠忽然夺眶而出：“我哪知，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是为了——谁知道不是的——是我——”

　　“嗯？”那女子不再如在山脚下那般轻声安慰他，反倒只是冷冷站在一边等待着一句完整的答复，狭长的美目看着苦苦挣扎的他也有无奈和苦楚浮现，不是逼你，而是我真的……但是看了一会霰羽轻轻叹气：“最终我还是没有办法看你如此痛苦，罢了，我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揭过不要再提了。”

　　“可是我——”萧然却无力。

　　“喂，你是谁啊，居然这么欺负我萧然哥哥，我绝对饶不了你！”愤怒的少女声音忽然从拐角处响了起来。方才怎么不知道有人在偷听？霰羽只是一怔便感觉一阵拳风扑面而来，身子轻轻一晃避了开，反倒打人的踉踉跄跄止不住力道直往前边的粗壮树干冲了去。一道青影及时卷进来带着少女掠到了一边，声音极是无奈：“伤口没好就二话不说开始打人，你的性子……”

　　“可是她欺负我哥哥啊，她居然把人弄哭了！”还没站稳人就开始抗议了起来。

　　坐在轮椅中惊讶地看着此刻变化的人嘴不由张了开，方才的泪水还挂在眼角，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单薄至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他的唇开合了几下，终于一句话完整说了出来：“静影，怎么你会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