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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临水照花花易谢 ...

  •   一册古籍在手,她倚着窗棂细细翻看。整个文渊阁的藏书她已经看了七七八八。小时候,为了挣一口气,为了不被那人小瞧,她硬是逼着自己看这些晦涩难懂的书,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以书为伴,来打发闲暇时光。

      只是自从去过西关,看过那塞外风云,都江烟雨,回头再来咀嚼这些味同嚼蜡的书册便又觉得意兴阑珊。怪不得有圣贤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此时深以为同。

      再也看不下去,她合上书本,招来宫女,换下绫罗纱衣。身上罩一件翠羽马甲,拿起挂在外殿墙上的□□,她大步往后宫御苑而去。

      天气晴朗,阳光艳丽,正是骑马射雕的好日子。

      内宫不能骑马,也无雕可射,不过她却能用铁矢射靶子。

      十丈开外,草编木靶上,三支铁矢正中红心。李馨歌弯弓搭箭,动作娴熟稳健,又是一箭正中红心。

      侍候在旁的内宦见势忙递上另一支铁矢,供太女射玩。

      真是无趣,在军营的时候旁边还有一帮军人呐喊助威,挑着兴头,便会越射越勇。然而此时垂首侍立在侧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估计半晌也放不出一个屁来,混跟死人无差。射了几箭她也渐渐没了兴致,这么玩还不如回宫看书。

      正当她准备放弃这个娱乐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一人高的杉离草丛内突然响起飒飒的声音。

      李馨歌想也不想,转身拉弓便是一箭射出,大内禁苑,敢藏于她身后偷偷摸摸的人,死不足惜。

      箭矢落入草丛中,竟是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

      伫立侍候在不远处的皇廷禁军见状,还以为有刺客暗袭纷纷拔出腰畔刀剑护在李馨歌身前。

      一个粉妆罗裙的女子就在这众目睽睽下,跌跌冲冲的从那杉离草丛内跨了出来。裙角一侧被勾了个大洞,头上鬓发微散,她手中抱着一只白兔,无措的看着面前刀光剑影。

      “你是谁?”李馨歌见女子面生,而且也未穿宫女或女官的服色,便冷冷开口询问。

      “小女浅攸衣,见过太女殿下。”女子抱着那只大白兔,盈盈一拜,虽衣着有些狼狈,却难掩绰约妙丽风姿。

      “你姓浅?”李馨歌蹙了下眉头,南唐内姓浅的好像并不多……。

      “馨歌!”远处忽然传来男子高呼,声音朗朗,似乎熟悉却又陌生。

      “皇兄?!”将手中□□交予一旁侍者,她展笑迎了上去。数年不见,他高了不少,而她堪堪及他下巴。

      他眼中有着喜色,欣慰的将她从头至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头:“一直想来西关看你,却得不到机会,见你安然,我这才放心。”

      李馨歌舒然一笑,心中如烘着一块热碳般,暖暖生意。

      “听说皇兄已经订婚,不知此次入京我那未来嫂嫂可有一同前来?”李馨歌笑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诧异转眸向一旁抱兔女子看去:“莫非你就是我未来皇嫂,那位浅家小姐?”

      女子虽是绯红了双颊,却并不似一般女子羞赧垂首。一双美目依旧熠然生光,直视着李馨歌,又是裣衽一拜:“小女无状,冲突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李馨歌赶忙将她搀扶起来,连声询问:“刚刚那一箭可没伤着你吧?”

      “就差那么一点,殿下便可为小女起挽联了,上联:红颜薄命;下联:天妒英才;横批:死得太早。”浅攸衣突然朝着李馨歌眨了眨眼睛,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可说出的话实在……。

      李馨歌一愣,继而失笑不已。

      李歆桓走到浅攸衣的身旁,执起她的手将她打量一番,见只不过破了点衣衫并无大碍,这才舒展了眉头,双眸中似荡入秋意春水,掩不住的潋滟生光。

      看来她这皇兄是动了真情,否则以他那高傲的心性怎会露出这般神色。

      馨玥有了心上人,皇兄也有了未婚妻,而自己……。

      “本来是要去见过淑贵君,可是我现在这般摸样实在不成体统。”浅攸衣拧眉摇了摇头。

      李馨歌却笑道:“这倒无妨,去我宫中换一身变成了。”

      “恩,去毓倾宫换一下衣服,便不用再出宫入宫那么麻烦了。”李歆桓也是这个意思。

      浅攸衣嫣然笑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三人一路笑谈的回了毓倾宫,宫女们在李馨歌的吩咐下簇拥着浅攸衣进了内殿整饬衣冠。李馨歌与李歆桓两人则坐在外殿,一人端着一杯茶聊着话。

      “皇兄此次回来应是准备大婚的吧?”她掀着茶盖,一下下的拨着汤面,笑问。

      “父君是有此意,估计是在两月之后吧。”他的脸上笑意难掩,在北关滞守多年,雍容风华不但未减分毫,倒更添了内敛沉稳。

      “那倒好,宫中许久没有办喜事了,是该热闹一下的。”她笑说,端起茶盅浅抿了一口苦茶,浅家,数十万大军,似乎已经牢牢攥在华家手中。

      “馨歌……。”他突然沉声一唤,方才还展笑容颜却在片刻后尽数敛去。

      李馨歌慵懒一笑,道:“皇兄怎的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馨歌,若是帝京呆不下去,便来北关找我。”他的语气凝重,透着不能言明的关切。

      她突然起身,走至御台前,一把推开雕花木窗,初秋的风已经有沁寒的冷意,刺肤却不入骨。

      “皇兄说笑了,帝京之内,天子脚下,我堂堂南唐储君焉有呆不下去之理?”她倚着窗棂,回眸一笑,似坦然自若,却隐含莫测深意。

      无论何人最终稳立朝堂,必有另一人万劫不复,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却也是他无力阻止的,只能期望这一天来得不要太早。

      “浅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呢。”李馨歌的笑语赞叹声打断了他的愁结苦思。

      转眸看去,她华裙逶迤,珠簪罗裙,浅然一笑便已醉了春花秋叶,即便是那避无可避的杀戮征伐,但这女子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至少不再需要独自面对。

      南唐有江南秋水,丰沛雨露,旖旎风情。

      西夏有塞漠黄沙,骄阳烈日,大漠孤烟。

      西夏皇帝完颜霖庆在尚是少年皇子的时候曾去过南唐,他一直儒慕汉家文化,在众位兄弟为皇位抢破脑袋的时候,他只醉心诗词书画。他至今不能忘记在姑苏城外的丽江湖畔,那一眼的惊心动魄。贵为天家皇子,他见多了所谓的青年才俊,却仍被面前素衣儒衫的少年而深深吸引。那时他的身旁围绕着许多年轻学子,似在作诗吟词。他顶不住好奇的凑了上去,一干学子见他一副异族长相,都存了鄙夷之心,连眼神都有点不屑,在他们看来外族蛮夷根本不懂汉学高深,与这种人在一起讲学论赋简直有辱斯文,所以一下子大家都缄口不再言语。

      唯有他依旧笑若熏风,双眸中似含点滴暖意,让他本来尴尬愤怒的心境渐渐平息。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暮色余霞中,两人一起泛舟饮酒作诗,他的才华斐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古有曹植七步作诗,他只饮一杯酒便能作五十六字言赋。

      两人一起畅谈人生,他说只愿天下大同,他的心中惊奇,原来这位才子的心境竟与他这般相似,虽不曾言明,他却已把这位南唐才子引为知己。

      后来他方才知道,这位眉目风流的男子便是南唐赫赫有名的第一才子华子鉴,在那段腥风血雨的夺嫡战斗中,他依旧潜心诗词,偶然托人寄诗信去往南唐,本来也不指望他的回复,却不想他每一封信,每一句词都对他细细指点,捧着他的回信,他如获至宝。

      他说若想实现天下大同,你必要先登上帝位,君临天下。第一次,为了他的话,他对帝位动了心。

      远在南唐的那个人似乎比他们这些皇子还要看透西夏皇帝的心,他只用了四个字便让他最终稳稳登上帝位。这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事,而那个人却助他办到了,自此以后,他一直期盼的便是与南唐永世修好。

      而他也知道虽然他在南唐权倾朝野却总不是实至名归,所以无论他有什么要求他一定都会答应。

      “不过让你办这点小事都不成,以后怎将帝国大业交付与你?”完颜霖庆注视跪伏在帝座下的皇太子,冷声质问。

      “父皇息怒,是儿臣疏漏。”他磕头触地,诚惶诚恐。

      完颜霖庆抚额轻叹,这个儿子像他,工于诗词却不善谋略,本已料到他会失手,也作了十足安排,却未想到那位南唐储君真是命不该绝。

      “算了,下去吧,好好在东宫静思悔过。”他扬了扬手,太子谢恩,躬身退去。

      待太子退出内殿,他才对内侍吩咐:“去请两位孙先生来。”内侍领命离去。

      哎,此事失手总得对他有个交待,麻烦,麻烦啊……他垂目叹息,端起一旁茶盅啜饮了一口茶,这西夏高山茶总不及南唐的碧螺春,不知何日有幸能再去一次姑苏,喝上一碗农家凉茶。

      在太子回东宫的路上正巧迎面走来一个宽袖墨襟的俊雅男子。

      “臣弟见过太子。”宁王敛袍见礼,恭谦道。

      “五弟免礼。”太子抬手虚扶,微笑道:“这是前去父皇那吧?”

      “正是。”他谦礼回道。

      “哎,父皇正在气头上,五弟还是要小心应对才好。”太子好意提醒,清蓝双眸带着些许无奈。

      “多谢太子提点,臣弟省得。”他依旧躬身回道,眼眸半垂,浓长修睫掩住双眸隐约锋锐。

      “恩,去吧。”太子颔首微笑,转身踱步离去。

      宁王抬首,对着那离去背影冷屑一笑,亦转身大步往内宫而去。

      内宦拂起珠帘,他大步踏入,龙脑瑞香扑鼻而来,引得他双眉微微一蹙。西夏诸帝皆是马背上的天子,从未有一人喜欢在殿中点香,而他这位父皇却崇尚汉学,一并连南人那种读书点香的习惯也学了来。西夏男子彪悍,自认鼎立于天地之间,最是不屑汉人这种奇巧玩意,尤其是男子身上熏香,更是让人忍无可忍。

      “儿臣见过父皇。”宁王敛袍跪拜于帝座之下,脸上厌恶神色一闪而逝。

      “起来吧。”夏帝的声音高高在上。

      宁王拾袍起身,退与一旁,眼角稍睨,却正好看见孙赟站在他对面负手笑看着他,面色透着丝古怪,而他身旁的孙季倒是一反平时的唧唧呱呱,特别的沉默,连眉头都似要打结。

      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宁王心中暗忖。

      “太子失手倒也罢,为何连你也错失一手,让那人逃了回去?!”夏帝将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掼于一旁桌几上,口气凌厉竟隐含冰冷杀意。

      原来是为此事,宁王不疾不徐的敛袍再次单膝跪下,面色不见丝毫愧疚,口气更是坚若磐石:“南唐储君现下还不能死。”灼灼目光慨然对上帝座上的男子。

      夏帝蹙眉,冷声质问为何。

      “父皇可知北魏正在暗中调动军队边防?”宁王一句话将问题又带到了千里之外。

      夏帝更是不解,移了下身子,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若儿臣所料不差,最快今年,最迟明年北魏必有所动作。”他的一句话如青天白日里的一道惊雷,不但突然而且效果惊人。

      “难道北魏想攻我西夏?”夏帝脸色乍变,他登基尚不久,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陡生兵变,狼尘灰飞,金戈铁马绝对不是他要的。

      “父皇不必惊惶,北魏到底是意欲我西夏或是南唐尚在未知。”宁王垂首肃容道,薄削双唇抿成一道微弧,凝成一朵讪意冷笑。

      “起来回话。”夏帝趋身向前探了探,急急扬袖让他起来回话。

      宁王拾袍起身,又道:“北魏意图虽然不可知,但我们却能让他定下目标。”

      “怎么说?”夏帝又问。

      “南唐的江南烟雨,北魏想了数百年,若不是担心我西夏在侧拾渔翁之利,魏帝恐怕早已挥军南下了。”他的话已透出八分明白,而夏帝却仍是想不透。

      看着父皇一脸疑惑,他眉头一挑,压下心中冷笑,继续解释道:“只要我朝与北魏订约共谋南唐,那么到时北魏的百万雄师所指之处便不是西夏了。”之所以他不杀李馨歌就是为了让她回去与华家斗上一斗,到时候南唐内乱倾轧不息,他们便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拿下那富饶河山。

      “魏帝能信?”夏帝突然问道。

      宁王一怔,坦然回道“不足信。”若取得南唐,则西夏与北魏一战势不可免,想来魏帝也会这么想,山河天下,只能也只需一个主人。

      “魏帝不足信,可我却信华家。”夏帝突然言之凿凿,他的话出乎宁王的意料,让他一时竟无言相对,难道他这个糊涂的父亲居然要与南唐那帮弱质蒲柳般的人合作?!

      “陛下,恕赟直言,南唐华家绝不可信。”一直默立于一侧的孙赟突然进于殿前,言辞间竟有些咄咄逼人。

      夏帝一愣,却并未因他的无状而恼怒,只是问:“先生何以认为南唐华家不可信。”

      孙赟敛襟一揖,道:“仅凭华家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条,便不足取信于人,况且南唐内患随时会起,到时他们自顾不暇,而北魏却可乘此间隙攻我西夏,陛下该以为如何。”

      二个打一个总比面对面单挑好太多了,这笔账皇帝应该还是算得过来吧。加之南唐物产丰富,对于地处西边塞漠的西夏而言,江南岂止是天堂。

      夏帝深深闭目,单手抚额,应在深思决断。

      宁王和孙赟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皆是心领神会。却唯独没有注意一直反常安静的孙季脸色愈加难看。

      我知你不愿屈于妇人脚下,我也知你有兼济天下之心,你的满腹才华本就不该淹没于后宫重闱,即便天下之人皆不信你,我却永远是信你的……

      三日后,西夏特使持夏帝御笔快马加鞭前往南唐,半月后得南唐皇帝邀约回复。

      一月后,宁王领皇帝旨意,以使节身份前往南唐。

      西夏和南唐从无交际,历史却在那一刻悄然变化。

      单凉郊外,骏马宝车,蜿蜒排去数里,孙赟和孙季同送宁王上路。

      “没想到我们筹谋了那么久,就被父皇一句话给彻底改变。”宁王一口喝下送行酒,心中虽尤为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孙赟轻啧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没想到呀,华家在陛下心中竟是这般分量,失策失策。”

      “我就说你们平时人际交往太差了吧,我可早就料到皇上是放不下华家的,确切的说是放不下那一个人。”一旁的孙季又恢复成平时的一副啰嗦样,吟了一口酒,斜睨了两人一眼,嘿嘿一笑。

      “马后炮,你怎么不早说。”宁王瞪了他一眼,气他不该说话的时候话如长江,该说话的时候却又闷的像个葫芦。

      “殿下别听他胡言,他也只是揣测,谁都不会想到在陛下心中华家比江山更重要。”孙赟巧妙的引开话,替自己的弟弟解了围。

      宁王啧叹一声,摇了摇头,抬首望去,满目黄沙连接天地,若抛开父子血统不论,他实在觉得先帝传位于他父皇是个天大的错误,若早个一百年或许还能凑合过去,但却偏偏生在这个时候……难道真是天要亡他们西夏?

      “事情倒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孙赟突然又神来一语。

      宁王眸色蓦然一亮,静待他下文。

      他却神秘一笑:“一切先静观其变吧,时辰不早,王爷该上路了。”拜身作揖,他拉着孙季退与一旁。

      这帮谋臣说话就喜欢藏一半,露一半的。宁王瞪了他一眼,接过护卫递上的马缰,翻身上马。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开拔前行,卷起一路尘土飞扬。

      “大哥,你心中有什么主意?”孙季看着面前队伍蜿蜒开去,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怎么都想不出有啥办法了。

      本来将南唐太女不着痕迹放回去,让她知道华家与西夏勾结,她必然放不过华家。这样陛下对华家有所交待,华家也不容易看出他们意图,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夏帝的心思。

      孙赟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办法,宁王此去南唐恐怕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哎,我也是这么想的,南唐华家……哎,皇上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他兀自懊恼,痛恨未遇盛世明主。

      “能得皇上如此信赖维护,那人想必十分的出众,我倒是十分想会一会这位在南唐权倾朝野的才子了。”孙赟负手浅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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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临水照花花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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