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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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苏宜春一觉醒来，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竟有那么一刻不知身在何处。环顾室内半晌，方叹了口气，心内自嘲：这是含芳馆啊，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苏公子么？
苏宜春三年以前还是个轻裘宝马的大家公子，父亲苏源致仕后便居于此处。他无意功名，平日里常与三五人湖上泛舟，烹茶煮酒，日子过得极为惬意。可未曾料到日子过得太舒适老天都看不下去，先是苏源病逝，之后没多久新任丞相搜集了大批罪证弹劾他父亲为官时枉法谋私，贪墨敛财，大兴土木修建豪宅，规模堪比王侯，所兼田地无数。经查属实后便抄没了家产，家人发卖为奴。身为犯官之后，又怎么逃得了？因容貌秀美就被含芳馆买了去充作龙阳子弟了。
起初在含芳馆心中苦不堪言，但既已入贱籍，即便离了倡寮又能如何，他也自暴自弃起来，送往迎来人前欢笑，原本高傲的性子也渐渐没了。时日一久，居然也习惯了这种生活。他本就擅长书画箫管一类，天性又聪颖，即便不会的学得几次便也会了。没过多久就搬进了里面专给红倌人住的院子。加上出身豪门，气度清华，是其他倌人学也学不像的。自从几个文人墨客赞他“如月照梨花，清雅怡人”后，便艳名远播，老鸨得了摇钱树自然喜不自胜，便也由他自己挑客人。
自从做了男倡，他就改了名字叫“吟秋”。他倒从没怪过父亲，纵有千般不是，他也是父亲。只是心里嘲笑那些从前与苏家过往甚密之人，自苏家败落后，便都撇清关系落井下石，把黑锅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他们都是清廉无比只是被苏源这个小人蒙蔽了。朝廷也知不能一锅全端，便只办了苏家，其他人只降职罚俸。自己进了欢馆，他们又遮遮掩掩跑来千金买笑。曾经有个官员欢好之后一时忘形告诉他那些罪状一大半都是杨翌廷杨大人搜罗来的。
苏宜春没想过杨翌廷竟丝毫不念旧情。他不恨杨翌廷扳倒苏家，苏家原是自作孽。现下既知此事既是他操持，只要他说句话，自己最多发落为奴，绝不至于沦落于此。想到此处，又不禁暗道：杨翌廷是经人推举入朝，朝中有人好做官；又有了这份功劳，以后自是前程远大，旁人苦熬三十年都未必能有的他一夕之间全有了。现在恐怕已经娶了姜婉，多半连孩子都有了。娇妻美妾，少年得意。你会真心待她多久？嘿嘿，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情？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懒懒地起身披衣梳发。房中布置极为风雅，字画，琴瑟，仕女纱屏，黄花梨木桌上放着五彩镂空银熏炉，一套茶具，一只青黄釉兰草瓷盘，盘中盛着锦荔京枣。桌边一只黑釉红梅花长颈瓶。
八瓣菱花镜里皓齿丹唇，秀美无匹。他以前虽相貌俊秀，但从不刻意修饰，如今要想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便需时时在意。不是女子，不能为妾，即使被赎出去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只有趁年轻攒下家当才是长久之计。
梳洗完毕，刚推门出来，就听鸨母声音甜腻腻地道：“吟秋可梳洗完了么？” 苏宜春不禁奇怪，生意都是晚上才有，难道今天这么早就有客了？答应了一声，便绕去了鸨母的屋子。
这鸨母名唤水瑶红，与丈夫贾福在这花街上共有两家倡寮：一家名繁花院，皆是女子，一家便是含芳馆，尽是男子。两家相距极近，平日夫妻俩轮流看管。
水瑶红一见苏宜春便满脸堆笑，喜滋滋道：“秋儿，刚才刘大人府上派人传话，今晚酉时三刻在醉乡楼设私宴为一位大人接风，指名要你作陪呢。”这位刘大人刘辄四十七岁，是三年前上任的布政史，可笑他能坐上一省布政史之位，还是因为苏家一案带累了上位冯大人。此人性喜男风，是自己入幕之宾。虽无甚劣迹，却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自己和他的关系路人皆知，却偏偏要道貌岸然的嘴脸，说什么作陪，陪来陪去还不是陪到他床上。
苏宜春无精打采地说：“知道了。”水瑶红也不在意，又忙嘱咐一通要好好装扮，苏宜春便回房休息去了。水瑶红自是满心欢喜，能让布政史大人宴请的那是什么人哪？还怕以后不能日进斗金？
下午申时一过，苏宜春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并无过多装饰，只身穿一件白色暗纹袍，衬得乌发如墨，肌肤如玉。酉时二刻不到，便有轿子来接了他去了。
此时已是傍晚，落日熔金，暮云满天，街上却正是热闹繁华。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乡楼”正门口更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今晚醉乡楼已被刘辄包下，宴请的都是有身份的官员，车轿仆役自是少不了的，更有数位名妓作陪，弹唱助兴，真是一派歌舞升平。
既是私宴，众官员便未着官服，分次坐定互相闲聊，只留下主位。宴请的是御前红人，他们早早就来了，好显示自己恭敬。刘辄也早已在此等候。
苏宜春上得楼来，走到刘辄身边淡淡一笑：“刘大人。”刘辄双眼一亮，忙拉过他的手道：“吟秋来了?来来，坐本官身边。” 苏宜春依言浅笑坐下。刘辄在桌下摩挲双手，心道：待宴席完了，又能和这美人温存亲热，嘿嘿……苏宜春看他笑得淫亵，便知他心中所想。一扫那些官员，望着自己也是垂涎不已，好像一群饿狗见了肉一样，只是碍于刘辄面前不敢放肆。心中不禁想笑。
此时菜肴已不断自楼下传上：花炊鹌鹑，荔枝白腰子、沙鱼脍、鲜虾蹄子脍、五珍脍、螃蟹清羹、五生盘、洗手蟹、南炒鳝、遍地锦装鳖……不一会就摆满了厅中数张雕花木桌。
戌时过去片刻，就见几名侯在楼下迎接的官员簇拥着一个宝蓝衣袍的人走了上来，众官员见状连忙起身，刘辄一见那人便满脸堆下笑来，起身迎上前，笑道：“杨大人，快请上座！”那人也笑道：“刘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论品秩刘大人可比本官高，何需如此客气？”“杨大人乃御前红人，代天巡视，岂是我等能比？大人这般可是折杀下官了。”
那人走到桌前，忽然怔了一下。
苏宜春看看他，也怔了一下，随即施礼柔声道：“这位想必就是杨大人了，大人请上座。”
这位杨大人就是杨翌廷。
他一年前年前任都察院副都御使，如今奉旨下江南巡视。都察院有权监察百官，言而无罪。难怪省中大员这般小心。
苏宜春淡淡一笑，他只知今天这位大人姓杨，却没打听他叫什麽名字。不过即使知道了也不能不来。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拜他所赐，昔日旧识，如今云泥之别，还要陪他饮酒增兴。这番际遇，当真绝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