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荷蔓

4、@她

　　论坛社区给的各种景区门票还有电影票券之类的福利并不是平白给的，当然是有附加条件的，那便是就当天的活动，带文字和照片，在论坛社区上面发一次活动后的感想。群友们极为亲切的称之为交作业。
　　这就好比是上学那会儿，每次老师组织了什么活动，比如野炊，郊游，参观博物馆教育基地之类的活动后，都要求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后感作文。
　　小时候写作文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写作能力以及加深对活动的印象，也是让学生和老师对领导们有个合理的交代，告诉他们，看，我们是去做正经事呢，没有出去瞎溜达，到处浪。而现在写后感，就是为了帮忙扩大论坛和景区的宣传。
　　这些倒也不是想不通。

　　她最是个怕欠人什么东西的人，趁着下班又已经吃过了晚饭，左右无事，见群里三催五催的还没有人动笔，何闰月干脆咬咬牙打开电脑认认真真的写了一篇后感交差。
　　配上小圆周传到群相册里的照片，倒也图文并茂，她划了划看到有人点赞便很是自我陶醉。
　　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发的那个帖子就被隔壁群的老板娘发到了群里给人围观。自打活动后，她就被邀请进入了隔壁群，她发现这群只会比沙发与帽更加热闹。
　　面对老板娘亲自“现身说法”，对她的帖子进行的一番大夸特夸，夸得她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但她更多的是脸红。
　　她自己写的东西，放了多少心思在上面，她心里是门清的，左右不过都是些口水话——去哪儿玩了啊，有哪些人啊，玩了些啥看了些啥吃了些啥，满足不满足啊——哪里有老板娘说的那样，什么“行云流水”“下笔成文”“妙笔生花”。说得她脸都红透了，老板娘出口都是成语，这才是个真正的才女啊！

　　群里人出了学校哪里还有心思坐下来交什么作业啊，看到有人做代表替他们交了，他们还不赶紧奉上自己几文钱都不值的彩虹屁，跟在老板娘身后，对何闰月进行了一番大肆夸奖。上去论坛顶个帖子留个言什么的，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眼看着群里越来越夸张的吹捧，不太喜欢处于焦点，也不擅长各种妙趣回应的何闰月，尴尬得都不知道要回复什么好了，每每只拿表情包来勉强应对。
　　不过后来，相继有几个人也交了作业，也换来他人同样一番彩虹屁，她瞬间淡定了许多，切出去点开另一个群里刚被@的那条信息。

　　原本群里会@她的人就不多，平日里更是只有七哥偶尔发个好笑的猫的动图来给她看。她以为这会儿应该也是如此，动图确实也是小猫闻了主人脚后一脸懵的搞笑表情，但没曾想，仔细一看发送的人，却是意料之外的屿子。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要做何反应。察觉到心里生出了些莫名的欢喜，她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有些可笑的想，自己若是有个放大镜或者透视镜该多好，这样就能寻出血蛛丝马迹，好知道对方发这个消息时，是以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以及什么样的动机。
　　会不会多少也有点欢喜？

　　“阿月，你要喝茶吗？你那个小猫杯子呢怎么不见了？”正当她对着手机发着愣，门上传来“叩叩”两声，跟着门把被拧开，闻婷探了个小小的脑袋进门缝问她。闻婷那一头标志性的垂顺而油亮的短发，简直像极了沙宣广告里做过特殊处理的模特头上的青丝，好看得紧。
　　面对这个自打进公司便自来熟的女孩子，何闰月没有招架之力。
　　幸好，闻婷性格活泼开朗，直率坦然，爱憎分明得倒有几分可爱。就前些日子，在老板的不强制但摆脸色的淫|威之下，为了帮公司外的某个人加班加点验货，搞得她肾炎发作进了医院。帮忙挂号取药，叫医生叫护士，忙前忙后的闻婷还一阵数落她，说她笨不知道反抗。
　　出门在外，受到别人的一点关心和心疼，都忍不住将其放大了又放大，搁在心里好好收藏起来，以证明自己还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不喝了，你喝吧。我的杯子我不小心摔碎了，昨天就丢了。”何闰月回道。
　　那杯子摔倒没摔，丢她是真的丢了，因为嫌脏。她很双标，不爱不熟不喜欢的人碰自己的私物，比如水杯刷牙杯牙膏一类的东西，喜欢的人又是另说。
　　她也不是C城的人，没有像来自C城的闻婷一般，在闲暇饭后那么爱喝功夫茶。
　　饶是在她的家乡Q城里，人们喝白开水居多，没那么爱喝茶水。就算是有人喝茶，也是不甚讲究的用手抓一大撮茶叶，粗暴的搁在茶杯底，茶水一遍一遍加进去，喝不过来水冷了再掺热水，不似C城的功夫茶那般讲那么多名堂。

　　C城真的算是个全民皆茶的城市。
　　很小的孩子便已懂得功夫茶的泡法，自己年幼不能喝，倒也还能替家长们代工泡上一泡。
　　即使茶具再简陋的人家，也是有着茶壶、茶杯、茶洗、茶盘、茶垫、茶针、茶匙、茶铲、茶夹等几个件的。那些条件再好一些的，甚至家中还有紫砂壶套具、红泥小火炉一类更为风雅的装备。
　　茶水他们都喝滚烫的，要刚烧出来的水，泡着茶壶中满满的茶叶。每次倒出泡好的茶水，都要经过滤后盛在公道杯中，讲究下茶七酒八的规矩，倒进仅能装一口茶水的小茶杯里，细细的品茶水的香甜。
　　何闰月哪里懂喝什么茶，不过就是个门外汉，凑个热闹罢了。每次她出于礼貌陪着喝完一顿茶水，三根拿过杯子的手指，都火辣辣的疼。但看其他人貌似早就习惯，竟毫无知觉。

　　“也不小心点，那杯子就那一个，你又那么喜欢……算了，下次我再陪你去淘一个更好的。”闻婷做事风风火火，只顾自己说完就替她关上了门，何闰月那句“嗯”还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发出来。
　　她笑着摇摇头。回头将活动的照片传到空间的相册里头，以为后来留个回顾查看的依据。就在照片一张张被上传，何闰月想起自己还没给屿子回复，于是在群里@了他，回了他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她内心里想说点别的什么，但又怕自己要是因为一张动图逮着他呱呱呱个一串，会不会显得自己过分殷勤，不够矜持？
　　真应了大学同学吴诗翼的话，她真的是个心理负担很重的人。
　　人生哪里就完美了，总难免行差踏错。都是第一次生而为人，行差是常态，踏错就当做是个别样的体验。左右来这世上，不过就是体验一把酸甜苦辣而已，什么味道又不是个味道呢？
　　道理她都懂，实际操作，却还是负担满满。比如对别人说“不”，她就做不到。明知道自己有肾炎，不能熬夜劳累，还不能拒绝非本工作义务，甚至是非工作之内纯属帮忙的无理加班要求。都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她自我解放不了。至少，暂时是如此。

　　韦其屿等了好一阵才等来何闰月的反应，看到她发的那串哈哈哈哈哈，他竟也莫名觉得心满意足。
　　能逗得她一笑，也是好的。跟谁笑不是笑呢？他的动机很单纯。这样想着，他便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切出群聊后，对贴吧里在线撸猫的那个持续更新帖，顺手点了个关注。
　　也不过是顺手而已，他不生产搞笑猫猫动图，他只是搞笑猫猫动图的搬运工而已。举手之劳，惠及他人，何乐不为？
　　嗯，他成功的安慰并说服了自己。

　　何闰月的照片上传完毕，空间动态一显示，给人感觉还不错，加上何闰月时不时会跟吴诗翼聊起群里的一些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便引得吴诗翼“春心萌动”，也起心动念要加群。
　　群里人一阵起哄要吴诗翼爆照，吴诗翼便真的老老实实发了一张跟何闰月的合照上去。
　　何闰月看到照片里自己怼在镜头前的那张大脸盘子，嘴角还因为上火烂了一块，她顿时：“……”

　　她入群时没人问她是做什么的，倒是问了吴诗翼。
　　看到吴诗翼打出的“外贸”两个人，众人对外贸这行不甚了解，都以为是多么高大上的行业，对两人来了一场大肆夸赞。什么“人才啊”“高大上啊”“略屌佩服”咯。也只有做这行的人，面上在群里回复“没有没有”，内心只得一行“呵呵呵呵呵”飘过。
　　都不过只是生意，只是对象换成了外国人，流程变得更加复杂一些而已，也都是做小伏低的工作。跨国催款还得各种卖萌装可怜，没拿到钱心里都吊着块大石头，就生怕对方没有信誉，你也做不到一趟飞的打过去要钱。

　　“猫猫，你是做什么产品的？我也是做外贸的。”
　　那边，群里正缠着新人在各种起哄热闹，这里，何闰月收到一个昵称叫詹詹的群友的小窗口。
　　这个姑娘她没有见过，只在他们的聊天消息里看到提过几回。詹詹本人的昵称区域前缀写的是G城隔壁的D城，平时也不怎么现身说话。何闰月记得恰好遇到的唯一一次詹詹的发言，是@了屿子，说了一句“逗比花花，我，就是喜欢你”。

　　花花是屿子的另一个花名，是被拥有群成员改名权限的群管理员七哥给强行安上的。
　　这原本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但七哥是谁？群里第一号从来不按理出牌的大逗比，谁都能逗一逗捉弄捉弄，老虎的屁股怕是都敢摸一摸的人。
　　因此出去聚个餐，对首次见的人，七哥从来不敢报自己的昵称。每次都是打着群里一个特别文静又很少发言也没出来活动过的软妹子大提琴的名号招摇过市。
　　所以当七哥说这名字就灵光乍现打出来的，也没人觉得哪里有奇怪，反而觉得“你逗比，你说什么都对”。而且打“花花”比打“屿子”两个字更容易，叫起来也更上口，这倒是大实话。
　　尽管屿子反抗过几回，在七哥改了他的群名片后改回来几次，但最终还是能看到他头上顶着“花花”二字，证明他的挣扎不过都是徒劳。

　　至于那句“我，就是喜欢你”，是句曾出现在屿子空间里的歌词。
　　群里一堆逗比，自打那句出现过之后，但凡是屿子发状态，不管发的是什么东西，便总有人在下面开始群起而站队，统一回复一句“我，就是喜欢你”。何闰月后来也有幸参与过几次。
　　每次长长的站队，都能炸得屿子的各种小学，中学，还有大学同学都跑出来问，到底评论里头的人谁才是屿女郎。或者若是他有发活动照片，底下便会出现一堆人问，屿女郎是几号，从左数还是右数？
　　倒也还是好玩的。

　　“我是服装类的，辅料来的，你呢？”何闰月敲下这行字。
　　“我是皮具类的，专做五金的。算同行啦，以后可以多多交流下呗。”詹詹回。何闰月被发在群里的照片她是见过的，从面相上看，还是很合她眼缘的。大家又是同行，多交一个朋友不吃亏，说不定以后真的能帮上什么忙呢，日子还久长，这谁说得定？
　　“好的呀。我还是个新手，估计是我请教你的多。”何闰月说这话并不是客气，她在这行，也仅仅只是摸到点门槛而已，还没真正进入行业。
　　按照业内老人的话说，没有自己独立开发成功过新客户的人，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业内业务员，只能算一个摸到点皮毛的跟单员而已。
　　“管他新的老的，以后多聊聊，互帮互助啦。”

　　原本何闰月以为字里行间透着开朗活泼的詹詹，跟她说这话不过是走个客气的过场而已。她倒没料到，对方自打加了她好友以后，便真的，时不时就来找她说点有的没的，工作感情都有涉及，一来二去，詹詹竟成了她在群里聊得最多的一个好友。
　　吴诗翼当然也算在内。加群一个星期左右，她便因为总也插不上话而倍感失落就屏蔽了群，没再在里头发过一句言，也没有参加过一次群里组织的活动。
　　大概是两人平时玩的东西不一样了，吴诗翼喜欢逛街，而何闰月每次陪她出去都是见到凳子必坐，进到店里对衣服鞋子包包都表现得兴趣缺缺。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聊得也少了，好似关系也开始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