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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班枫和 ...

  •   班枫和,岭南端州人,是乡野人家的工匠之子,在家排行老二。

      他家就住在七星岩下,年幼时因家中贫寒,无钱读书,又因为经常食不果腹,他便四处采摘野果充饥,青莲湖边的阆风岩上,长满了龙骨花,于是每次采摘野果之后,也顺便便采摘一些,回家交给阿妈做汤菜。

      十岁那年,他有一次倒天柱岩上去采摘龙骨花,不慎脚滑,将一只鞋子跌落在山崖里,在鼎湖旁边清洗野果时分,又不小心将砍刀跌落湖中,他生怕被父母责骂,就一个人坐在湖边不肯回家。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风清月明,整个湖面碧波荡漾,可是班枫和无心观赏风景,又惊又怕,饥肠辘辘地坐在地上,正在此时,却隐隐约约见湖边一块巨石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白衣男士,也不知在弹什么东西,铮铮淙淙,与水声风声相合,不听这声音还好,一听到这声音,他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白衣人,白衣人叫他过去,问他:“你哭什么?”班枫和答道:“我很难过。”

      白衣人面有喜色,又问道:“你为什么难过?”

      班枫和又老实回答说:“你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

      白衣人哎呀一声,欢喜道:“家父多年前于此鼎湖中溺水而亡,我这首《忆故人》就是弹给我的亡父所听,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我的琴声。”班枫和沉默不说话。

      白衣人复又拉住他的手,借着月光,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喃喃自语道:“我看你面相平平,不像是精通音律的人啊,可奇怪的是,你竟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听懂我的人啊。莫非你也会弹么?”

      “我爹爹教过我弹……”
      话未说完,白衣男子便大喜问道:“这么说你爹爹也会的了?”
      班枫和沉思了一回,说:“我爹爹弹得很好。”

      白衣男子点头道:“想不到这岭南端州,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啊,俞伯牙可以摔琴酬知音,我今天既然遇到知音,也要将我的技艺倾囊相授与你。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傅了。”班枫和懵懵懂懂就拜了下去。

      等礼拜完毕,白衣男子问过了姓名,觉得他的名字也非常文雅风流,越发相信他的爹爹是端州隐士了,便满意的指着石上七弦琴笑道:“徒儿,你不妨给为师弹来听听?”

      班枫和不敢违抗,唯唯诺诺走上前去,看了看白衣男子,伸出五指,“铮”的一声,琴弦竟断了一根,白衣男子倏然色变,可是他不吭声,班枫和也便不敢停歇,“崩崩”几声过后,七根倒是被他扯断了六根,到最后一根的时候,白衣男子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你个夯货!你爹爹到底是做什么的?”

      班枫和低头答道:“……我爹爹……是我们村子……有名的弹棉花的工匠……”白衣男子面色紫涨,气得浑身发抖,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日,喝道:“那你方才哭什么?”
      “我爹爹也弹的很响……我想起爹爹弹完棉花回家,若是发现我丢了砍柴的刀,必将我痛打一顿,所以害怕……”

      那白衣男子怒极反笑,仰天长笑几声,眼泪竟然滚滚而下,挥手骂之曰:“滚!”

      班枫和不知何去何从,嗫嚅叫了一声:“师父……”

      白衣男子楞了一下,方想到自己刚才太过大意莽撞,别人听成了弹棉花,怕极而悲,自己倒一厢情愿,引为知音,以至于酿出此等奇闻大祸,真不叫人笑掉了大牙。但是话已出口,君子一言,如难收的覆水,难追的驷马,拜师礼也已经行过,无奈间顿时心灰意冷起来。

      白衣男子也不作答,沉吟片刻,恨声笑道:“罢!罢!罢!既然你叫了声师父,琴弦也止剩下这一根,我便教教你这独弦琴技法吧。”说完,倒是耐下心来,指点班枫和如何用这一根琴弦弹出美妙的声音来,想不到,班枫和倒是领悟颇快,不一时,便掌握了基本的指法。

      白衣男子见他也颇尽力,从怀中掏出一本琴谱,交给他说:“这本书,是我写的,没有署名,也交给你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完,将琴用力往石上一摔,古琴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四散飞去,摔完琴,白衣男子对班枫和说:“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对人讲,倘若你敢泄露半句,我必教你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也不放过你!切记,切记!”说完,白影一闪,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班枫和跌跌撞撞摸回家去,被爹妈很是教训了一顿,好在也没问出个究竟。

      班枫和的爹爹自此要约束他,便教他随自己一起走街串巷弹棉花,班枫和每次弹棉花,便不由自主想起白衣男子,闲来无事,他便在弓弦之上锻炼自己的指法,由于他手艺越来越好,加上喊声动听,相貌也似乎变的英俊了,日子久了,竟成了端州有名的弹棉郎。

      随着他年纪渐长,见了些世面,他常常想起白衣男子,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拜白衣男子所赐,常常感念惆怅,可是也无从报答。

      一日,他被端王府的人叫去弹棉花。端王府的主人是被贬谪岭南的叶王爷,叶王爷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却又喜爱附庸风雅,沽名钓誉,整日玩弄丝竹,却又不得其法。端王府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班枫和只专心弹好自己的棉花,并不受影响。

      就在他结账离开端王府的时候,因弹得一手好棉花,格外受了老太太的封赏,他拿着弹棉花的弓弦前去老太太处谢恩,隔着帘子,他听到室内一阵琴声传来,原来是叶家新请了一个女琴师,在陪老太太解闷。

      班枫和站在院落等候,听那琴声似曾相识,忍不住在弓弦上随着附和起来,刚弹了没几下,室内琴声戛然而止,他来不及收起手指,被那女琴师发现了。
      女琴师叫琴奴,她说:“你的技法,是我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境界啊。”

      端王府的老太太知道这个女琴师,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即使整个京城,除了她的师傅,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了,可是她竟然说自己比不上一个弹棉郎。再问班枫和,他只说自己胡乱弹奏罢了,琴奴知他不肯说,终是不死心,为了将他留在端王府,便将他推荐给了端王爷。

      端王爷起初见他能用棉花弓弹出优美的音乐,特别擅长宫商调,引为罕事。可是日子久了,新鲜的感觉也就消失殆尽了。除了让他在宾客面前取乐一下,并无其他用处。

      这样过了一年,琴奴仍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练成这种本领的。琴奴便写信向师傅讨教,她的师傅姓李,名鸿,字少智,是皇宫御用琴师,自称是俞伯牙的第十四代玄外孙,备受世人崇敬。

      过了没多久,师傅就回信说:“这个人一定是传说中的琴仙霜雪客的弟子,霜雪客行踪诡秘飘忽,性情古怪,手段高深莫测,我与他斗过几次,没有一次能在他手中抵挡过十招以上。我和他的师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和他的弟子也不应该有来往,请你务必将他杀了。”

      尽管师傅几次三番写信催促,琴奴几次想下杀手,最后都是觉得班枫和忠厚老实,不是什么恶人,又因为敬佩他的技艺,终于还是不忍心下手。于是又劝班枫和离开端王府。

      班枫和笑道:“让我进来的人也是你,劝我出去的也是你,我觉得我们的琴声彼此有抑制的地方,为何不能够共同学习提高呢?”琴奴觉得无言以对,也只得罢了。

      过了一段时间,皇上大寿,端王府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讨好皇上的好办法,于是派班枫和前去皇宫表演,表演当天,李鸿也在场,当他看到班枫和弹奏独弦弓,能够做出角徵宫商羽各种声调,无不清人耳目,自己强忍着听了几曲,当他听完《忆故人》之后,耳朵里竟然流出几滴鲜血,从此再也听不到了。

      作为一个琴师,双耳是双手技艺的股肱,没有了听力,也就意味着他再也不能靠弹琴来度日了。

      临终之际,李鸿见到琴奴,叹道:“你心肠慈悲,功力尚浅,还不至于被琴声所伤。但是你的慈悲却害了我啊。”说完竟然死去了。

      琴奴哪里知道,李鸿和霜雪客原本是同宗不同源,只是李鸿技艺远远不如霜雪客,羡慕嫉恨之余,渐渐走入魔道。两人因为道不同而结下仇怨,势同水火。

      李鸿的琴声靡靡动听,他却靠琴声吸人魂魄达到修炼自身的目的。但是修炼这样的技艺,吸食人的魂魄不可间断,一旦中断,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而霜雪客的琴声高雅如闲云野鹤,这琴声除了能够遏制魔道之人外,于普通人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李鸿靠着令人沉迷的琴声,获得声望,潜在皇宫内,蛊惑了很多妃子,霜雪客却因为曲高和寡无人赏识。想要替国家除害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可是谁又想得到,却是这个看似蠢笨的徒弟,帮自己完成了心愿。

      冥冥之中,他收了班枫和这样一个忠厚老实的徒弟,他精心练习的琴声对辖制邪魔而言,威力也就越发强大,尽管如此,他却也不是靠真正的知音,而是靠供人取乐,才为世人除去了一害,可是世人却还不知道原因所在。
      这到底是因为霜雪客太过聪明,还是因为世人太过愚笨呢?

      班枫和一直到去世,都信守着诺言,从没提过他师傅这件事。

      霜雪客曾经暗地乔装去他的家里窥探,班枫和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虽然辛劳却也美满幸福,正自欣慰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精心编写的琴谱,被班枫和的妻子当做了鞋样子,剪得七零八落。

      霜雪客摇摇头,一边笑着,迤逦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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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班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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