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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容九 ...

  •   “容阿九,白马红绡一壶酒。”是句歌谣。
      江湖上对容九的认知仅限于此。
      他身骑白马,红绡衣衫,近来频现杭州,于略有薄雾的清晨,晚霞粲然的黄昏,高楼人喧处,青山黛水间。楚楚若仙之姿,已到了混淆阴阳,雌雄莫论的境地。他常独自在西湖边,高楼上,用一壶美酒消磨光阴,有大把银子挥霍,对世事漫不经心,更有绝代韶华供他孤芳自赏,也正因如此,世人多半将他归为妖邪一道。  
      “阿九,咱们喝竹叶青么?”一个淡墨衣衫的青年表情很无辜,悠悠问道,白净面皮和腰间玉带成一色,讨好与斟茶声齐飞,“要不,再来个白切鸡下酒?”一拍脑袋,又道,“瞧我的记性,你嫌油腻,咱们还是来盘凉拌竹荪好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羊脂白玉杯,唤小二细细烫了,他自己不喝酒,倒记得帮容九带杯子。  
      他们前几日才相识,青年叫白如归,在酒楼初见容九,见他相貌不凡,心倾慕之,靠一本棋谱与他搭上讪,容九也觉得他并不讨厌,私下一交谈,非常投缘,便约了今日再来相聚。眼看他殷勤如斯,略有感动,摇着折扇看他手忙脚乱,点头道:“也好。”  
      一壶酒,一壶茶,两人各自品自己的,起初偶尔交谈,也是白如归问的多,而容九答的少。后来白如归嫌闷,天南地北地找话说,容九只是看着他笑,偶尔接两句话,白如归便又口若悬河,逸兴遄飞,以至于人人侧目。对于他人的腹诽,白如归和容九倒都是视若无睹,目中无人的态度倒颇一致。  
      两人的高谈阔论,早引起旁边一位紫衣道士的注意。

      紫衣道士姓余,叫多臣,年方弱冠,在昆仑山跟随一名世外高人修道多年,受师傅之命,追踪一只妖狐,时限半年,他捉住妖狐之时,便是修行圆满出师之日。倘若被那妖狐逃匿,就要重回昆仑,苦修三年,再谈下山。无奈那妖狐修行颇高,妖气收放自如,行踪诡秘低调,到了江浙一带,隐匿于人群之中,终于不见了踪影。正苦于无法向师傅交差,心情郁闷,见二人品相不俗,相谈甚欢,也动了结交之意。

      白如归正和容九谈论下棋,见紫衣道士走了过来,嫌他打扰,面有愠色。

      容九见余多臣温吞有礼,沉静斯文,倒不是个坏人,可是见他一副邋遢道士打扮,先自有点不悦,心里想作弄一下他,便对白如归道道:“说起下棋,我前几日碰巧得了一本《王积薪论棋》,看了之后颇有心得,我们不妨围棋赌一赌,赌资为明日酒钱,如何?”

      “这个主意甚好,甚好!”白如归心神领会,抚掌大笑,将余多臣晾在了一边。也不置棋盘,饮了一口茶,点头道,“我持黑子,于西五南九置子。该你了。”

      “我于西五南十二置子对。”容九笑着接道。

      白如归又道:“我东九南十再置一子。”
      余多臣见他们不理自己,下起了盲棋,自然是叫自己知难而退,逐客之意再明白不过。但他毫不介意,自顾自在旁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

      容九和白如归已经渐入佳境,都凝神下棋,你来我往,不觉已经下了三十六手。
      余多臣忽然间嘿然笑出声来。

      白如归见他毫不客气,本来就有点嫌他不知进退,此刻又见他嘻嘻而笑,似有嘲笑之意,禁不住停下来,转头问道:“你笑什么?!”

      余多臣摇头道:“呵呵呵,观棋不语真君子,我不能说,不能说也。”

      这倒是让容九和白如归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道:“你也懂下盲棋么?”

      余多臣笑道:“我自小跟着师傅习武的空隙,也常下着玩。”

      只这轻描淡写一句话,白如归已知他是行家,肃然起敬道:“这位道兄,那你方才笑为何来?”

      容九也收起轻视之心,笑道:“但说无妨。”
      余多臣点点头,指着容九,冲白如归笑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虽然小过你,但是棋力却远胜过你,这局棋下到底,你必输无疑。”  
      白如归大骇,容九浅笑不语,也自斟了一杯酒,笑歅歅地说:“道兄,厉害,为你这句话,咱们俩当浮一大白。”  
      白如归不能饮酒,见他二人相对干杯,又输了棋,不胜懊恼道:“哎呀呀,一大一小欺负人,这酒钱只有我出了。”三人相顾大笑。  
      自此以来,三人或西湖泛舟,或酒楼共饮,或下棋论剑,时光易过,已有月余,他们三人,一个飘逸出尘,一个机敏诙谐,一个忠厚温润,日日共处同游,倒成了西湖一景。  
      话虽如此,但这景物之中,却另有不同天地。但饮酒下棋处,余多臣和容九更投契些,白如归只有奉陪,有时候甚是无趣,看着他二人谈笑融洽,心内觉得自己比余多臣先到,却落了后,颇有不忿之心。但论起对世事的看法,容九又和白如归类似,都笑余多臣冥顽不化,太过迂腐,每每取笑于他,余多臣见他二人同气连枝,心内觉得自己比白如归年长,却与容九道不相同,也有些嗟呀惋惜。

      中秋之夜,三人泛舟西湖之上,白如归拿出一本《纵海十局图》,交给容九道:“我好不容易弄了这本棋谱,献给三弟。”余多臣拿着棋谱,隐隐觉得有血腥的怨气,便皱眉道:“你这棋谱……”白如归笑而不答,转而对容九道:“三弟你可要好好研究一番,替我报仇,不然这臭道士,总是白吃白喝。”容九面上淡淡的,将棋谱收入怀中,笑道:“这棋谱,乃先秦围棋高人所留,你竟然费心为我搜寻,我甚是感激,明日下棋保管将他打败,好教他赢的银子都给你吐出来。”

      三人心内相互钦敬,也彼此都有心蒂,谈笑间,突然同时都不做声了,只是静静的任舟自流,只听得到哗哗水声流过。这一刻的静默,像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一缕香味,沁人心脾,闻之欲醉。
      良久,余多臣突然笑道:“为了不让你们俩赌棋得逞,再过几日,我怕是要逃回昆仑山继续修炼了。喝了这场酒,再下两场棋,咱们……咱们便散了吧。”

      这话说的甚是唐突,前无因,后无果,容九和白如归无从接话,也都楞了一下,既然大哥不肯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二人也就不多问。

      三人平日里喜笑怒骂,肆意妄为,热剌剌的忽然听他要走,白如归先酸了眼眶,笑道:“我也破了戒,咱们不醉不归!”
      容九劝道:“二哥,咱不能喝就别逞强!”
      白如归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能被酒喝死不成?怕什么?”

      容九和余多臣,也怕负了他的豪兴,端起酒杯道:“今天谁不醉就不是我的好兄弟!”

      不知不觉三人喝下几坛子陈年女儿红,白如归早醉的不醒人事,容九酒量大,扶着他上岸的时候,突见他白衣下面,露出一截尾巴出来,当下毛骨悚然,二哥是个狐妖也就罢了,可大哥余多臣偏偏就是捉狐的道士,这要是被他发现那还得了?好歹躲过这一晚再计价罢!
      所幸,余多臣没有看见,尚在船上醉得直说胡话:“………咱们……好兄弟……不醉……不归……”

      第二日,大家原本约好要在棋博士馆内与余多臣送行,往常,都是容九和白如归同来,这次,却只见容九一人翩翩而来。

      上得楼来,入了座,容九也不看余多臣,余多臣也不抬头,两人都不说话,容九面上淡淡地笑着,双眼却闪烁出一丝杀气,这次他一反常态,持了黑子要先行。  
      “琴棋书画这东西,说是怡情修性,起于青萍,却势成飓风,于无声处最能消磨人。”  
      “正是。”紫衣道人余多臣今天也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为了一个棋谱,痴迷之人可以杀人夺取。”  
      容九冷笑一声,接口道:“为了这东西,愚钝之人也可以不顾兄弟之情,手足相残。” 
      “三弟,你今日下棋太过鲁莽了。”余多臣下了一粒子,说道:“正邪本来不两立,可是偏偏咱们三个脾气相投,做了兄弟,至昨日泛舟西湖,二弟酒后乱了修行,妖气横溢,我方才发现他就是我要追杀的白狐。

      “可即使如此……我原本也想各退一步,从此海阔天空,为了兄弟,我可以自苦三年,再去修炼,只当做我们从未见过面,彼此干净。

      “但是……但是那白狐,偷盗棋谱之时,被人识破是只狐狸,他怕走漏风声,被我追杀,偏回头将其三十六口灭门……其实,他是不是狐狸,我都不在乎,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只是他乱杀无辜,难道也我要坐视不管?”

      容九不答,下了一颗子,冷冷喝道:“反正二哥已经被你捉住,现了原形,多说何益!你若放手,咱们便罢,不然,却是你要逼我将你这最后一盘棋,将你打败?”

      “你腹中固然棋局多,可是又如何呢?”余多臣食指和中指拈起一颗白子,探手停在空中,棋盘上,白子大龙看似散漫无心,实则约纵连横,暗度陈仓,盘中五道一十二处,只需他这么轻轻一点,便成合围肃杀之势。

      “你可听说那白狐为了对付我……后来寻了九尾红狐----来帮手,原本想要联手对付我,只是……也因为和我一见如故迟迟不肯下手……”眼睛闪烁着莫名的光,余多臣心头绞痛,声音低沉迂回,爱恨交织,像是问容九,又像是喃喃自语,“……我又如何不知?三弟……你钟灵毓秀,已经修炼到了浑身毫无妖气的境界,饮酒也无碍修行了……倘若不是你于围棋上由痴入魔,我才警觉白狐之外另有高人,否则,否则……”  
      余多臣突然改口叫了声“三弟”,不再说下去,一双星眼直盯盯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布好一局棋,泪光闪烁,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来。  
      容阿九,白马红绡一壶酒。这爱棋成痴的塞外红狐,你叫他可如何收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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