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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另一种结局 ...


  •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活了19年,至今她才明白,原来她的人生,充满了失败。
      父母早逝,成了不幸福的孩子。因为贫穷,书念不下去,是个失败的学生。曾经最亲密的弟弟,也已经不再记得自己。所谓的祖父,更是早早弃她而去,不理不睬十多年。爱人……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不懂得爱人,否则怎么如此失败?
      只是,从来就没有人教过她怎么付出,自己跌跌撞撞来到今天……连爱“人”这么基本的任务都做不好,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灵,在人世间不过19年的□□,也已经不堪负荷了吗?要早早的放弃了吗?
      还是上天在给她机会?死掉的话,是不是会终于得到幸福?
      眼前是迷蒙一片,沈倩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来到了极限了吧?还是溢腔的泪水,始终无法流出,阻碍视线?四肢有点麻痹,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知道,她是要病发了。
      来这里一年多,她自认从没有在他们面前发过病,尽管她的脸色比他们书桌上的白纸更加苍白,晕倒在路的转角……但她依然没有让他们知道自己病得快支撑不住。不能让他们知道,健康的身体已经被嫌弃,何况一个破皮囊?她总希望他们能对自己有一丝好感,就算还是无法喜欢,在她离开后的某一天,突然恨恨地想起自己,想起她或许活在这地球上某个角落,也好,就算那时候她已经不再任何一个地方,也好。
      咬牙切齿的恨,也总比遗忘的好。
      但他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对自己友善一点?她没有奢求过不属于自己的任何,但他们为什么总将她视作眼中钉?

      “下雨了,我叫司机送你到机场去。”雷尔夫坐在办公桌的那边,说。没有抬头。
      “雨?”沈倩抬头向窗外望,努力眨着已经视线溃散的双眼,“好大呢。”
      “……”他扭头看看窗外,然后又视线又回到手头上的文件上,依然没有看她。“不大。”
      “是吗?”她苦笑,其实也只是勾扯起一边唇角。
      “你出去吧。”他已经不想搭理自己了吗?像打发一个下属、一个佣人一样冷漠。
      是的,其实他是个冷情的人,沈倩是知道的。
      “你会想我吗?”她提起少得可怜的行李,问。同时咽下喉咙的甜腥味。
      “……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他依然没有抬头,所以看不见她缺堤的泪水。
      “当然是肯定的。”沈倩尽量让声音变得愉悦,这个她练过很多次了,不难,真的不难。
      “你——”他的一个“你”字说得语调异常高昂,但终于抬起头来,虽然她已经看不清楚他眼中神色……但那大概是吃惊的吧?
      她想让他记住她的“最后一面”,也想最后看清楚他……可是,却视线模糊。
      沈倩努力挤出笑容来,“第一次,咳,也是最后一次让你看到这个样子,你就原谅我吧。”她胡乱地擦了几把眼泪,“你别介意,我走了。”声音依然是愉悦的。
      她慢慢转过身去。
      多少次,背对着他泪流满脸,声音却依然轻柔愉悦,让他以为自己毫不在乎?以后……以后都不需要那样假装了,不需要再勉强,没有人要看她的勉强了。
      只是,每向前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痛。
      永别吧,我此生最爱的人。
      心脏在收缩,十指在抽痛,人家说十指连心,原来是真的。
      她那么爱他,他也曾经爱过自己吧……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温暖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那是爱……吧?
      是爱吧?那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再爱了?
      曾经存在的……再也不再存在了?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好想大声问他,但又怕答案伤人……笑话呢,她还怕伤么?

      歌里面不是说过么,伤人的话……总出自温柔的嘴。
      就那样吧。

      从来不知道从他的书桌到书房门口的路竟然那么长,还是自己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个身体的极限已经到了?不,再支撑一下,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的领土,不能跌倒,不要让他认为自己在耍花样……她要挺直腰杆地离开,一如当初来的时候。
      沈倩她不知道自己背转过身向前走的步伐有多么的蹒跚,最后不知不觉扶着墙壁支撑自己向前走的手上的青筋多么的扎眼。5步不到的距离,她走得像喝醉了酒一样。
      他愤怒地看着她的背面。
      虽然背对着,虽然她神志已经混噩,但却依然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他们毕竟一起那么久……
      “呃……”啊……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却已经半跪了下来,连带弄翻了墙边书架的好几本厚厚的精装书,几件美丽的装饰品……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好几声沉闷的响声……真是狼狈之极。
      ……
      好像有东西打破了?但现在的她却因为几本直愣愣地打在身上的精装书倒吸着冷气,呻吟出声来。
      痛,痛……
      她不知道自己正以奇怪的姿势半趴在书柜下面,打破的装饰品将她的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腕划了一道道血痕,她还想支撑起身体爬起来,却一手按在碎片上……
      “呜……嗬……”好痛……太痛苦了……为什么那么痛?勉强转了个身,想先坐起来,却让头顶上被自己撞得一塌糊涂的书架又再掉下一本沉重的精装书,正正砸在她的头顶……
      “呃……”本来的惊叫声,一吐出嘴就知道错了,马上低了下来。她想一鼓作气站起来,但只能扶着身后那个根本不可靠的书柜,颤抖地、蹒跚地半站起来……

      早在沈倩声响大作的时候雷尔夫就气上心头……这算什么?
      他在书桌的那一边,无法看到拐弯发生什么事,但书房就那么点大……枉费方才看到泪流满脸的她时自己的心狠狠痛了一下,还在犹豫是否该将她留下来……可她现在是砸他的东西解气么?自己终究是看错了她么?!
      再也忍受不了,扔掉手上本来就是装模作样的笔,站起来拐过书桌,锐利的目光马上就扫到沈倩身上,只是这一看却呆在当场……
      沈倩就那样面对着他,没有一丝力气似的背靠在狼藉的书柜上,张着嘴,粗重地呼吸着——她的下巴已经血红,那样的血红一直延续到脖子,没入衣领,那是什么?是……血?!紧皱的眉头下是迷离的目光,仿佛什么都已经看不见一样……
      他呆了。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她不是在发脾气么?不是在摔东西么?
      ……她摔东西?
      他这才记起,自己从来就没有见过温文的她发过脾气。从来没有。
      ……
      最先有所动作的却是她。
      她轻轻往门口方向转过头去,伸出颠抖着的手——一只同样血红的手。她好像想扶着墙或者什么找个支撑似的,去到一半却顿了下来,收回,往自己身上擦啊擦……一边擦,一边咬起嘴唇,可下巴却不听使唤地打着颤抖……
      同时,她的眼泪没有停过,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才一个转身么?为什么她就变了一个人?刚才明明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

      沈倩拼命在擦血的手被抓住了。
      她缓缓将自己一直对着门口的脸转过来。即使视线模糊不清,她依然可以看清楚眼前是谁的脸。因为靠太近了。
      雷尔夫是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她的心猛地一跳,是害怕。
      这一刻她忘记了疼痛。来不及痛。仰起头看他,努力眨啊眨啊眼。
      ……
      “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有意打烂你的东西的……”她哀哀地说。一边说一边想抽回伤痕累累的手。
      “……那不算什么。”他听见自己那样回答她。抓着她还不停冒血的手仔细地查看伤口……这只丑丑的、拙拙的手上,血肉模糊……什么时候,她的手竟然变得皮包骨一样?什么时候……
      “……让,让我慢慢的,自己出去,就可以。”她轻轻地说,生怕声音大了,会把什么破坏了一样。
      他猛的看向她的眼睛深处,那表情吃惊、不解……双目圆瞪,像见鬼一样,高大的身体挡在她面前。她不得不艰难地站直了身子。只是依然不停地眨着朦胧的双眼,想看清楚他。总觉得是最后一眼,希望好好看看,好好记住,死的时候,可以怀念一下。
      她伸出另外一只同样受伤的手,想要将他的钳制扒开,却被他大手一张,一起抓在手里。
      “那些摔坏的东西……呃,咳咳……你,要,要我赔么??”弱弱地问,她努力地要抽出自己的在他掌握之中的手。
      “你……”他声音压抑,说不出话来。
      “我,我没钱了……之前那些钱,那些钱……”都让她拿去看病了。
      “那些钱怎么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接着她的话问下去。
      “……花光了。”她低下头,不敢看他。那笔钱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竟然花光了……
      “怎么花光的?”
      “……”她说不出话来。她可不敢说拿去看病了……那要说什么?要一个失血过多的人思考简直是要她的命,她的脑袋早就开始晕了。
      “你说啊。”他腾起一只手,抬起她满布鲜血、眼泪,湿润的尖尖的下巴。
      “……对不起,对不起……”她悲哀地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断过的泪水流得更凶猛……本来只是流泪,现在却真的开始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钱赔给你,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
      是啊,为什么她不是平时看到的好好的那样?
      原来她一直都不好!
      他觉得自己也快滴下泪来。
      “……没事,没事。”他拥她入怀,让她一脸一身的血染到自己的衣服上来。“我不要你赔,也不要你走,我们先到医院去,你需要到医院去。”
      僵硬地窝在他怀里本来身子更加硬直。
      不要她赔,不要她走……去医院?
      “去医院?”她喃喃道。“为什么去医院?”
      “你流血了,我们到医院去。”他还握着她的受伤的手。
      “手?手……自己包一下……”
      “不止是手。”
      “不止……手?”她才留意到眼前红红的一片颜色……他白色的衬衫上,怎么会有红色?
      那红色……那红色!!
      “我,我咬到舌头……”她吓坏了,心咚咚咚跳得厉害。
      “倩……”
      “真的,是咬到舌头……我还能走,我这就走……”她在他怀里挣扎着。
      但她的力气怎么可能和他比?
      “那么你告诉我,这张脸是怎么回事?”他将她推向门边的镜子……一阵天旋地转,她眩晕欲吐,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就那样不受控制喷射而出……
      这口没有谁预料到的血……
      雷尔夫看着镜子上鲜红的、往下滑的鲜血,整个人都僵了。

      ……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努力将视线集中起来……眼前却是一面满布血痕的镜子,里面同样狼狈且恐怖的自己的脸……苍白却布满血污的脸,她的脸……她呆住了。
      竟然……
      “……哈哈……”对着镜子,她不得不笑出声来……又发现自己的牙齿上,也已经沾满血液。
      还是挨不住了吗?只有一个人的努力,到底是要走到极限了吗?
      “看来我弄脏你的地方了……”
      “你病了!”他将她转过来,面对他。就是那么一个小动作,也让她眩晕得无法言语。
      “……洗手间借用一下,这样出去会吓坏人的……”她再次要挣开他的钳制,依然是失败。
      “什么病?病了多久?为什么不和我说?”他激动西俩,手铁钳一样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好痛……
      “我没事,都说是咬到舌头……”沈倩坚持。
      “你!”他吼,“除非你将舌头咬断,否则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没关系,不关你事……我不会死在这儿,我会回去的。”不怕他,别过头,继续无力挣扎着。
      “死?”他似乎对这个字非常敏感,“到底什么病?”
      “咬到舌头。”她坚持道。
      “砰!”他踹了旁边的大门一脚,“什么病!回答我!”
      沈倩被巨响吓着了,身体瑟缩了一下,眼冒金星。才发现,没了他的扶持,她根本站不稳……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
      地面怎么在摇?地震么?
      她倒在一个温暖的胸膛,味道那么熟悉,那么依恋……他用双手拥抱着我呢!多久没有抱我了?简直叫人不愿意离开呢……但是不行啊,我那么脏,血……
      “不要挣扎!你以为你还有力气?”他一手抱着她,另外一只手找到电话,“备车!”
      “我们到医院去。”他声音在抖,“你那么轻……”伸手笨拙地擦掉她脸上的血污,温柔而颤抖……在怕吗?
      “真的……与你无关,早在认识你之前,我就是,就是这个样子,放我下来吧。”她轻轻抓住他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何其冰冷。
      “认识我之前?一年多前?”他英挺的五官就在她眼前,不知道是否眼花,怎么觉得有点扭曲?“什么病!”他反手握着她的手,紧紧地,突然又吼起来。他的脸离得那么近……她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眼中的担忧……担忧?竟然是自己一直都不敢奢求的担忧?
      “……血癌。”她呆呆地看着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说出那从来都不愿意提起的一个词。
      你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知道,让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你们那么了解我的一切,而这个缠绕了我多年的病……竟然会不知道?
      她就靠在他身上,清楚感受到他身体触电一样的抖了抖,本来抱着她往外走的步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你说笑吧?”他哑着嗓子,慢慢低下头看她,呼吸急速。
      “不,钱我都用来看病花光了……如果不是你那笔钱,可能我早就死了。”她扯着嘴角,说笑?原来她还有幽默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是笑话,那也是上天给我开的最残酷的笑话……放我下来吧,我,不想看到你鄙视我,虽然,你已经弃我于不顾,但,起码不要使因为我身体不好这个原因……”
      “你——!”他一下子紧紧抱着她,沈倩惊喘一声,“你认为我会因为这个而鄙视你?”
      “为什么不?”她觉得自己已经呼吸不了……“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谁真正了解过……我……咳,咳咳……”
      “挺住,我们到医院去!”他一惊,不敢耽误,抱着她向屋外走去。
      “让,让我……回去……”回中国去。
      “不!”他坚决道,脚步未停歇。
      “你……”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猛烈的咳嗽让她喘不过气,他更加快了脚步,来到大厅,却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在那里等着他,又或者是她。
      “她病发了?!”冲上前来,拦住雷尔夫的步伐的是森。
      “森?”雷尔夫一惊。
      “到圣玛丽医院,列夫医生是她的主诊医生。”说话间,脚步却没有停歇下来,出了大厅,向早已候在一旁的轿车走去,开了车门,“快!”

      说不出当自己看到那一张从嘴角划下血痕的苍白小脸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震惊、不解、愕然、恐惧……都敌不过汹涌而来的痛苦。
      她竟然背对着他吐血而不自知!
      如果,如果他没有上前去的话,如果,他没有再看她一眼的话……
      她说病了一年多……他不得不想……这样的事……是不是已经有过好多次?记忆中,她曾经多少次在自己面前背转过身去……是不是也……
      ……还有多少次流着泪,说的却是愉悦的话?
      那双迷茫的大眼充满着泪水、不知所措,带着乞求——简直是哀求地看着自己,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分辨着……只为了怕被他推出房间去……冰冷的手腕没有一丝热度甚至不停地打着抖,她是害怕,很害怕!怕他!
      这是他爱过的女孩子!这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去爱的女孩子!这是他不得不爱的.女孩子!
      ……在他面前喷出一口血的女孩子……
      一直以来,虽然她瘦弱了点,但并没有表现出有病痛的样子,怎么……怎么会吐血?
      “……咬到舌头。”
      这样的一个借口……她以为他会相信这个借口?还是……还是……如果没有见到那么多的血液的话,他,其实……根本就……不会去怀疑……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抖,不自觉地紧紧抱住双臂。
      好可怕。
      多久了?而,他到底忽略了多少……

      她如今躺在白色的病房中,除了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外,他快分辨不出她和雪白的床单之间有什么不同……甚至,她已经瘦弱得像不存在于床和被之间一样!
      为什么他到最后才发现?她泪流满脸,连雨下得大还是小都已经分辨不出的最后,为什么他还不醒悟?她如此难过得表情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过,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让他觉得无法呼吸,所以他才要让她快快消失在自己面前。他抢在她面前打开门要赶她走,却没有多想为何几步之遥,她为何走得如此蹒跚?他只想她快点离开自己的视线、生命……
      但他不是要她死!
      原来她转身那一刻竟然已经决定和他永别!真正的永别!
      她嘴角的鲜血在她青白的脸孔上刺眼夺目,混合了她伤心的泪水不断的下堕……他清楚数到她额头上的汗珠和青筋……她到底有多痛苦?!
      再痛苦,也不让他知道,再伤心,也不让他有负担……是的,她不纠缠,不诉苦,甚至不哭喊……一切结果自己独立承担的坚强女子。
      她错了什么?不,她没有错,她如此爱他,怎么会狠心对他?都是他的错。一起快一年了,竟然还不知道她的病是他的错;她为了爱他,忍下多少苦是他的错,让她受病痛煎熬却不敢诉说是他的错;没有说过爱她却利用她是他的错;赶她这个在英国已无容身之地的人离开温暖的房子走到凄风楚雨中不顾她生死是他的错……他犯了那么多的错,为什么痛苦的却不是他?为什么受苦的依然是她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子?
      她想得到什么,她想抓住什么,任谁都可以从她深邃的双眼中看得一清二楚。人都是那样,对喜欢的感兴趣的事物都会紧紧地盯着看。他,也曾沉浸在那么热切的目光中。但他没有回应她,她的一切期望对他来说都是压力。他不懂付出也不想付出。其实,只要我对她稍微好一些,再好一些……

      “她睡了,大概明天才能醒来,雷,回去吧。”森拍拍雷尔夫的肩膀,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明知道这个问题很废话,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从一开始。”
      “你——”雷尔夫猛地抓住森的衣领。
      两人瞪视着足三分钟。最后雷尔夫松开了手。他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错得最多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不是!
      “我是故意瞒着你的。相信平莱顿家族也是如此,瞒着那老头和他疼爱的孙子。”森没有理会别拉扯得皱巴巴的衣服,平静地说。
      “……竟然就那样被你们瞒过去了……”扪着脸,无力地在任由身子在墙边滑落。
      “是。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我一度猜测她可以支撑多久。”他没有说,他甚至赌她可以支撑到死的那天。
      “……我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爱她,所以我更不能让你知道她的病,为了让她离开你,我干预了不少事情……或许你慢慢就能想出个大概。可是我不会后悔,这些事情再重来一次,我也是那样的选择。”
      “……我们已经变地如此冷血了么?”雷尔夫仿佛在自问。
      “不错,遇见她之前,你和我是最合拍的拍档。”
      “真奇怪,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我该觉得高兴么?”
      “她一身的病痛,却招惹你,本来就是她不对。”森冷冷地说。
      “……呵……谁招惹谁啊……”乱了,谁开的头?或者双方根本就是互相吸引情不自禁?她茫然不知所措、她强作镇定、她发自内心的甜蜜笑容?她告诉他自己最喜欢却没有收过玫瑰花?她看到蛋糕店时的渴望?还是她总是压抑地说“没关系……”?
      “我知道……我留下来,回去我也睡不着。”雷尔夫站起来,扭开沈倩的病房门,走了进去,关门,没有回头看他长久以来的伙伴一眼。
      森呆呆地站在门外。
      没有想象中的责骂甚至痛殴,除了那长久的对视外,再没有一个眼神交流……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罢……但他不后悔,正如之前他说的,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干。

      很久之前,沈倩就和他说过。
      “森,其实你和我对待感情,非常相似呢。”沈倩看穿他的心思已久,他也没有掩饰什么,由着她去看穿。
      “……大概。”
      “我们都为他想得太多……弄得自己不快乐……何必……”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点滴像没有终了地滴落……“我呢,还能看到个尽头,你呢?他知道了,可不会高兴……一个大人,是不会喜欢被小看的。”
      18、9岁的小女孩,用语重心长地口吻说着这样的话,却一点都没有强说愁的味道……
      “我明明是个病人,却无法表现得像个病人……我想他们疼爱我,却又怕被嫌弃,被厌倦……他爱我么?有多爱?亲人在我健康的时候就弃我而去,叫我如何相信还会有人喜欢疼爱现在这个破败的我?我来英国,不过是想看看所谓的家人,然后好安然赴死。可是人心不足啊,看到他们好,我就嫉妒……在我穷得连病都看不起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吃喝玩乐?想到这里,我便不甘心起来,然后……”她苦笑,比哭更难看。
      “我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这闹剧,没有人比我伤得更深,我想要得到的关爱想要得到的快乐明白的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却永远在我的掌握之外……这种伤心,我会带着它死去吧。”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滑落,“森,但我并不是个冷心肠的人啊,你算错了,我狠不下心呢……最后,连死,也不敢让谁知道,森,你会同情我,帮我收尸么?”
      “森,一个人得力量真的很有限……我就要支持不住了。但我会让他恨我的。他想要得我都不会给他,让他知道,让他将所有的恨都放在我身上……真叫人愉快呢……我竟然可以拥有他全部的恨……”

      很多次做梦,沈倩都梦到雷尔夫。
      梦中的他总是温柔而情深的。会全心全意的对她笑,抱着她……虽然她从来没有从虚无的拥抱中感受到温暖,但……
      “抱我。”动了动嘴巴,发现口腔异常的干涩,但本能地,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她每次都会这样对他说,让梦中的人,好好的抚慰自己。
      雷尔夫轻轻地将瘦弱的身体拥在怀中。小女孩醒来好久,对他问她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之类的问题仿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得入神。他只能任她看,一动都不敢不动。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下意识,什么都没想,就按照她说的去做。
      “……我又做梦了,雷尔夫。”她柔柔地看着他,浅浅地勾起嘴角,声音干涩。
      他将她抱在怀里,眼眶发热。
      “是个噩梦。梦见我病发了,你却要赶我走。我哭着就是说不出口来求你不要赶我走……外面下这大雨啊,伦敦的雨很冷的你知道不知道?以前我淋过一次,在小废屋烧了三天温度才降下去……也没有人来帮帮我。现在我这个身体,不似从前了,只要再淋一次雨,一定再也好不起来……”闭着眼自顾自地说啊说,一如以前所有有他的梦般,她伸手抚摸他和想象中一样刺刺的发脚,鼻子埋在他温暖的脖子上,感受他皮肤带来的亲密感觉,呼吸着他的气味……这……
      这不是梦!
      惊恐地推开他,却看见他本来坚毅的脸上泪流满脸。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次将她拥紧入怀。可她的手已经不敢再随意地抚摸他。
      她看到自己包扎着洁白绷带的手……
      ……即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都没有那样亲昵地接触过他。她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得过了、做多了,他会不喜欢,会厌弃……
      但他现在却抱着自己,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自己。
      ……原来不是梦。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雪白的墙,然后是雪白的花瓶上,洁白晶莹的玫瑰花。
      “……我不会赶你走,也不会让你死,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他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她是第一次见到他哭……就像之前,她也是第一次让他看到她哭一样。“不会再让你受累,不会让你不知所措……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一起活,一起死,好不好?”
      ……
      沈倩没有回答他。
      她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美丽的玫瑰花。相信那是属于自己的吧?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啊……可是,为什么真的感觉到它属于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喜悦和感动呢?
      它一如记忆中美丽呀?为什么却还是那么的不真实?反而,失落,很失落……
      “倩?”他放开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头发,她慢慢转过目光看向他。
      “……水……”
      他笨手笨脚地喂她喝了几口水,仿佛已经十分的小心翼翼,但没有服侍过谁的他还是让她的前襟湿了一片。
      “我叫看护帮你换衣服……”他忙乱地站起来。
      “雷尔夫……”
      “怎么,不舒服?”他急急俯下身子,伸手探向她额头。
      “……好累。”她说。
      “那你好好休息,放心,医生说你没问题……”他兀自说下去。
      “我看到你,觉得累。”
      “……倩?你说什么?”他的表情一霎间僵硬了。
      “你让我好累。”
      差一点儿,她就能从那个套中走出来,让彼此解脱。就差那么一点。即使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还是差那么一点。
      “不,我知道你生气,但……”
      “我没生气。这事是我瞒着你,是我的选择……其实我很清楚,我根本负担不起……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对你们说?”
      他沉痛地看着床上的小女孩,她将目光转到天花板上去。喃喃地说下去。
      “你们总让我患得患失,总在我以为可以的时候变的冷酷无情,让我感到自己的一无是处……我好害怕被遗弃。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呢……”
      “……我记得你说过‘只要你愿意,没有任何事可以隐瞒你。’你记得么?我那时候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的。可最后我却发现你对于我的病一无所知——大概是因为我在你心目中不够重要吧?”
      他无话可说。没有办法推托啊……难道他还能找借口说:所有的情报都是森收集的,他相信森,但却料想不到他会隐瞒自己?
      爱一个人,难道可以用这样的借口去推托自己的过失么?
      “千辛万苦的去隐瞒,真的好累啊……其实我和森一样,他在等我死去,而我,何尝不是在等你们能有发现的一天?那么,我就不用自己说出口来。现在,你终于发现了,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最大的秘密已经曝光,我不再怕你了……”
      “倩……”
      “……真奇怪?难道,你赶我走的时候,没有想到我也是会死去的么?”
      话一出口,她便闭上眼睛,没有再看他。
      他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愿意,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将她从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找出来。
      他一直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而实际上他也真的拥有——只要那个人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
      “……你想见米加勒吗?我带他来见你好不好?”他在她床边坐下,艰难地开口。
      ……
      没有回答,她均匀而低沉地呼吸告诉他,她已经陷入沉睡。

      沈倩再次睁开双眼时,看见的是米加勒。她慢慢地,对他笑了笑。
      金发碧眼的男孩正紧紧地抓着她插着点滴针头、包扎着绷带的手,盯着她看,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努力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怎么来了?”她注意到他的怪模样,好笑地问。
      “……他们跟我说,我姐姐病得很重,要我来医院来看看她。”他终于找到话头,说。
      她笑容定格在脸上。
      “我们怎么可能是姐弟?”他低头看着自己抓着的那只明显属于黄种人皮肤的手。瘦弱、粗糙的手。两个人的肤色相差那么的远……感觉到她轻轻的颤抖着,连忙把她抓地更紧。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用这双并不漂亮的手,逐一抚摸过他家花园外的铁栏杆,一边和他说着伤感的话。

      “……我母父亲是一起过世……他们是自杀的,因为我父亲得了绝症,她陪他一起去了,抛弃了我……”
      “他们死后,我就没有幸福过。”

      那时候的她淡淡地说着自己的悲凉的身世。语气却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那时候你说,你父亲是纯正的英国人,你兄弟和我一样,金发碧眼。是双胞胎兄弟,却一直住在英国。”
      “米加勒……”她的泪水滑落。
      “我真想不到你弟弟竟然是我。”他帮她抹去泪水,“雷尔夫先生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不信。他将我带来,让医生为我们验DNA……对不起。”虽然结果已经出来容不得他怀疑,但这个消息和沈倩的病情一起同时让他知道……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的……他真的不愿意相信……
      “我没有能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让你自己一个在中国受苦,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咽哑。
      “米加勒……”她努力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更快地按住。他碧蓝的双眸通红,悲伤地注视着她。
      “如果,如果我们早点想见,那么,你就不会病成这样……”
      “我的病本来已经治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却复发了……”她艰难地说。
      他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他都听说了,在破屋里一住好几个月……即使是再健康的人,也不可能抵受得了啊!自己当时做什么去?他那时候不是很喜欢她的么?为什么她无处容身的时候,他却一无所知?!
      “对不起……”
      “米加勒……”
      “什么事,姐姐?”
      “我不要做姐姐,我是你妹妹,好不好?”

      “如果我如你一样,和她拥有同样的血缘,那多好,她一定会如你一样,很容易就原谅我吧。”雷尔夫按熄手上的烟,说。
      “我却羡慕你和她毫无血缘关系……不被原谅又如何?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能原谅自己吗?”米加勒惨然道。
      “……你家人在找你。我忘记了告诉他们你在这里。”不是忘记,是没兴致去做。
      “祖父那里,我去说。”米加勒抬起脚就要走。
      这时候远远的走廊那头有个高个子亚裔男孩往他们这边大步走来。雷尔夫看见森紧跟在他背后。在走到沈倩病房大门时候森拉住前面走过了的男孩,低声说了句什么,男孩毫不客气地一下子将病房的门打开,冲了进去!
      “你们做什么!”雷尔夫和米加勒同时大喊出声,脚下不停,三两步走了过去。
      森这才扭头对他们笑了下。
      “你带谁来……”雷尔夫的责问停在嘴边,因为他看到病房内他意料不到的一幕。
      “啊?!”米加勒也同时呆住。
      只见刚才的亚裔男孩站在沈倩的病床前,俯下高大的身子,紧紧地拥紧那个瘦弱的身子!他抱住了沈倩!而沈倩,穿这病号睡衣的双手竟然也用力地环住了男孩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
      “他是沈倩的青梅竹马……哦,青梅竹马的就是童年玩伴、初恋情人的意思。”森在一旁有意没意地解释。“我打听到他要来英国念书,所以就去接他来了。我想沈倩在重病之时,一定很想见他。毕竟之前在中国,从小学开始,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他一直都守候在沈倩身边的那个人啊。”
      “你说什么?”
      “如果没有这男孩,沈倩早就在两三年前就该因为没钱治疗而死。我说得够明白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雷尔夫拖着森到角落,猛地将他推向墙上,责问道。
      “怀疑我?我是为了她好。”森皱眉忍下雷尔夫的粗鲁行为。幸好冬天的衣服够厚,否则他皮肉在厚也还是会受伤的。
      雷尔夫从来都不懂的痛惜人。
      “为她好?”
      “当然。你没看到么,你见过她那样笑过么?”
      “……!!”
      “两个人,总得有其中之一懂爱才是。”
      “你说我不懂吗?”
      “……”森看着雷尔夫发青的脸色,笑了笑。“你不懂,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幼稚。
      森整理了下衣服,回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如果是过去,他一定会想尽好话去安慰他,即使让他急得事情是他造成的……这种两面三刀的事情他做多了,游刃有余。
      但刚才他是真的被他伤害了。
      他累了。为了他,他也算是机关算尽,那么多年来,他还没有得到过任何回报……或者说他要得都不是他所能付出的……又或许,他之所以从来都没有长大,其实就是出于他的阻挠。
      “到头来,其实是自作自受?”他看了眼病房中又哭又笑的沈倩,喃喃自语道。

      后来,米加勒将老平莱顿带来了。
      后来,平莱顿家将沈倩接到家族疗养院去。
      后来,沈倩开始物理治疗。
      后来……再来后……

      其实结局早就定好了,而这个所谓的另外一个结局,只不过是要让她走得快乐一点罢。毕竟,她的愿望,其实并不是那么的难实现……

      身为掌握他们故事的我,实在是无耻地拖了好久……好罢,无论观众多少,也该有个结果了。

      ~多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另一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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