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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后院厢房,那颗硕大的翡翠正埋头收拾。庭月照靠在门口,看着唐知闲忙出忙进,只觉得似有什么在心中乱窜,一时忍不住弯眼微笑,一时又忍不住皱了眉。
      唐知闲本是狠咬了牙装作看不见他,到后来发现这人站在那儿看着自己,脸上走马灯似的变,终究忍不住,停下来问:“你究竟看什么?”
      “看翡翠。”庭月照勾唇一笑。
      唐知闲听得一脸茫然,见他只是笑,那双桃花眼中还带着几分促狭,便怏怏转身,继续收拾去。
      “我说啊,你平日都这么随意地把陌生人带回家吗?”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在路上就随便纠缠别人的。”唐知闲极顺溜地回了一句,顿时觉得自己第一次占了上风。
      庭月照却是毫不在意,只一边摇着折扇一边侧眼看他:“你就不怕我夜半谋财害命?”
      “你手中的折扇就够换我家的这一块地了,加上之前那一把,就够把我家买下来了。你倒说说你能谋什么财害谁的命?”
      知他看得分明,庭月照觉得有些无趣了,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旁:“来,坐。”
      唐知闲看着那自在得很的人,有点郁闷了,见他眼中笑意渐深,慌忙窜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庭月照身旁。
      “我还藏着这个。”等唐知闲乖乖坐下,庭月照才自怀里取出一物,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唐知闲有点莫名的看去,才发现是酒,两个小小的玉瓶子里装着不知什么酒,隔得远远的都能闻到酒香。
      “醒醉坊里私藏的美酒……胭脂红。”见唐知闲眉头扬起双眼圆瞪,庭月照有些得意了,一边把瓶口木塞拔出,轻晃着里头微妙地泛着红光的酒,“这酒易醉,喝时不能急,不能多。否则就像美人胭脂,叫人一醉忘尽红尘。”说罢,递过来一瓶,“试试!”
      唐知闲接了过来,酒香扑鼻,初闻时觉得有些烈了,片刻之后,却余香温纯,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心中微动,举到唇边轻呷一口,酒顺着舌尖滑入咽喉,那绵长的后劲似把全身每一处都漫过了。
      “如何?”
      “像桃花。”唐知闲喃喃应道,“艳,而幽。”
      庭月照笑了,折扇一合,把留在手中的一瓶也开封了,喝了一小口:“在前屋里看到你的手笔,意境悠长……可有参加科举?”明知故问,问出口时庭月照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
      唐知闲自听不出那后续的懊悔,只是笑了笑:“中了贡生。”
      “哦?”庭月照摇着手中玉瓶,瓶中酒色嫣红。“可领了官?”
      “八品。”唐知闲只是笑,没细说。
      “不往上爬吗?”最近一年的科举也已过多时,若有心的,早爬得高高了。
      唐知闲怔了一下,像是没意识到他会这样问,好一阵才回道:“每月俸禄足矣,何苦往上爬?”
      庭月照笑他:“怕什么?怕仕途艰辛,还是官场肮脏?”
      “为官之根本,为民请命,只要守得住根本,哪个品秩不都一样?”
      “爬上去了,才有更多的权,才能做更多的事,不是吗?”
      唐知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想着往上爬,心中自生贪念,等真的爬上去了,求的,就不一样了。”
      庭月照轻啐了一声:“那你何必当官?经商赢利,救急扶贫,不也一样是公德?”
      唐知闲又怔住了,想了很久,答:“不入官场,不甘心。”又想了一阵,再补一句,“终日庸庸碌碌地往上爬,也不甘心。”
      “嗯?”庭月照有点意外了,“不甘心什么?”
      唐知闲酒量浅,三两口酒下肚,人也放松了下来,随口道:“怕爬上去了才发现极顶之上不是明君。”
      庭月照心中一动,笑出声来,见唐知闲眯眼看来,样子像只没睡醒的猫,不禁笑得更厉害了:“你只肯效忠明君么?”
      “是,辅明君,创盛世。若不是明君,我只守寸尺便足够。”
      “那现在的皇上呢?你觉得他不是明君?”
      话已有些大逆不道了,唐知闲却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不知道。”还头头是道地分析道,“先帝虽然打下了江山,却也留下了不少功臣,如今朝中,真由皇上掌权的,怕是不多吧。手中无权,明君昏君都一样。”
      庭月照的手微颤了一下,垂了眼掩去心中诧异,没再说话。
      朝中品秩稍低的官员,看不清形势的尚且大有人在,这个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却是一语中的。
      先帝兵变得天下,十年造太平,之后东陵誉登基,才发现手中江山有他国觊觎,朝中六部尽由他人掌权,他不过是一个挂名皇帝,掌着三万亲兵,再无其他。
      登基五年,仅能以太后之死换回来一个礼部,夜半相拥时,那人眼中的疼痛和不甘,让庭月照久久无法淡忘。
      清风微凉,月色有点黯了,风自门外卷地而入,桌上的烛光一晃,唐知闲清醒了半分,抬头看去,庭月照握着酒瓶子怔怔地出神,眉眼低垂,遮去了一贯的轻浮,敛尽笑容,反而显出了异样的安静来,乖巧得让人心悸。
      唐知闲发现自己的同情心又开始作祟了,明明眼前的人什么都没有说,他却偏觉得这人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孩子。挣扎了半晌,伸过手去就想拍他的头,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哪怕庭月照还未举冠,也已经算不得孩子了,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来,也未免太过了。
      于是叹了口气:“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发泄一顿也就是了,你这样的富家子弟,还有什么不如意呢?”歇了一阵,庭月照却居然没有任何回应,唐知闲又试探着开口,“看上了哪位姑娘,人家却心有所属?”
      “不是。”庭月照闷应一声,唐知闲意外无比,再看他才发现那人压根没回过神来。
      “跟家里人闹别扭了?”再问,庭月照没哼声了,唐知闲只道自己猜对了,“有什么好别扭的,不喜欢什么,直说便是了,家里人总会宠着疼着你的。”
      “宠着疼着又如何?”庭月照转眼看他,微扬起下巴,眼中又带上促狭,“难不成他们不宠着疼着,就换你来宠我疼我?”
      一番好意反被调笑,唐知闲把手中酒瓶往庭月照怀里一丢:“你我毫不相干,我也没必要管你的闲事。我家不是平常客栈可比,借宿一夜,五十文!”说罢,摔门而去。
      留下庭月照抱着两个瓶子,好一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眼角都冒了泪花了。

      第二天早上庭月照是被狗吠声吵醒的,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才发现唐知闲正蹲在那儿喂狗,还一边笑着顺那小狗的毛。
      不知是尚未清醒还是别的原因,看着那带笑的眼中一汪温柔,庭月照心中竟生出了羡慕来,靠着门边叫:“喂,掌柜的,我给六十文,请我吃早饭吧!”
      唐知闲充耳不闻,依旧给小狗顺毛。
      “翡翠,我饿……”
      唐知闲装作听不见,把狗食推到小狗面前,喃喃道:“你吃呀,中午没人喂你,现在不吃可就要饿着了。”
      “石头……”庭月照开始抓门柱。
      唐知闲额上青筋微现,刷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庭月照吓了一跳,慌忙叫:“唐知闲,你去哪?”
      “上值。”
      “我也去!”庭月照追上几步,一副跟定了的模样。
      青筋继续冒出来,唐知闲撇头:“不带闲人。”
      “看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当的都什么官,居然可以随意上值?”
      唐知闲一时说不出话来了,监察御史本无固定上值的时间地点,只是昨天看到的事报了上去,他放心不下,想打听打听上头准备如何处理而已。
      “怕是极自由的差事吧?难怪你无意往上爬。”庭月照笑着凑过去,“先陪我半日如何?”
      “不要。”唐知闲脱口而出。庭月照看着他,半晌勾唇一笑,笑得唐知闲心中一寒,“你……想干什么?”
      庭月照折扇一摇:“没想干什么呀,哥。”最后一声叫得格外的甜。
      顿时想起昨天在大街上的景况,唐知闲额上冒了汗,咬牙:“说罢,你想去哪?”
      庭月照粲然一笑:“听说云柳胡同是个买卖古玩的好地方,这扇子我不大喜欢,想换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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