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杨朔

3、章二

　　被像木桩一样挟着的秦清脸色阴沉，这几个黑衣人在城外的树林里绕了大半天了，明显目的地不在此，他们只是乱绕圈子以防挟持的人认出路径。且为免声张秦清浑身上下能点的穴道都被点了个遍，现下血脉不通头晕脑胀直犯恶心。
　　乱七八糟散开来的头发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树枝挂住，拉扯得头皮生疼。秦清嘴角抽搐，已经濒临忍耐的极限。

　　此时黑衣人绕向林外道路上也准备离开了。呼啦啦一群人甫一蹿出林子，就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两人一骑撞上。
　　两下人马为这突发状况都吓了一跳，几双眼睛来来去去相互打量尴尬非常。
　　那厢的二人一个背着包袱牵马头里走，年少英俊、意气风发，生了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讨喜面孔。另一个虽然马背上坐着，但臭着一张上好皮相，脸上都能刮出霜来。
　　这组合说不出的怪异，不过在对方眼里想必他们这一伙大白天黑衣覆面疑似强盗与披头散发的被劫持人质应也如是。
　　为首的黑衣人忍不住偏了偏头，面罩下的脸孔一阵扭曲。

　　双方照面之后皆觉对方大有问题，于是怒眉相向。
　　瞧着他们的方向似往云中县而去，其中一黑衣人喝道，“你们是何人！”
　　那厢牵马少年一怔，然后没好气地说，“这话应该是我来问吧。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瞄了眼横成木桩、别说男女就是脸和后脑都分不出哪个在哪儿的秦清，少年哼哼嗯嗯含糊不清地带过，接着说，“分明歹人，竟然还敢问我！”
　　那黑衣人还要再说什么，被为首的人打断，小声道，“任务为要，不宜多做纠缠。”
　　见他们要走，少年自然不肯，“慢着！把人留下！”
　　他说着已经动身上前讨人，为首黑衣人冷笑一声，五指为爪抓向少年肩膀，同时朝其余人使个眼色要他们趁机离开。
　　他本意只在纠缠住少年，下手保留五分，不想少年竟然轻松躲过并且一脚踢起旁边石子击向挟持秦清的黑衣人。那人膝盖受此一击脚一软就跪了下去，跟在后面的人不防险险踩到他身上。少年随即冲过去要救人，为首黑衣人说了句“休想”，在半途及时把他拦住。

　　少年一边与黑衣人缠斗一边向马上那位悠哉退到战圈外看热闹的同伴喊道，“还不帮忙？”
　　“是你要逞英雄又不是我，”马上之人笑得可恶，就差没叉腰吹口哨，“你这是求我啊？”
　　“靳寒烟！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吗？”少年气恼，他虽本领高超，奈何黑衣人各个身手不俗，他左支右拙眼看挟持秦清的两名黑衣人就要逃脱。
　　靳寒烟哼了声，跳下马，正落在两名黑衣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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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二公子与空缘在城中分头打听秦清下落，眼看天色渐晚仍是一无所获，张书扬觉得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也不是办法，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必定不会让他容易找到。
　　想得太专注没注意四周，直到听见“哎呦”一声张书扬才发现自己撞到人了，连忙把对方向后倾斜的身体拉回来、。
　　“对不住，我……”
　　道歉的话在抬眼看清楚对方相貌之后顿住，不由得惊讶世界真是小啊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兄台你。”
　　面前一脸别扭的人正是早前在官道上小茶棚里的说书青年，本来想热情招呼以表偶遇之感，又想起似乎不知对方名姓，张书扬只得略微尴尬地笑笑。

　　自然清楚他想法，那人哼了哼，嘴角一撇，“季明堂。”
　　“原来是华山派高徒，”张二公子拱拱手，“在下张书扬，幸会。”
　　季明堂听他自报家门不免吃惊，没想到这个人就是张书扬，但很快又变为不爽。
　　华山派大弟子季明堂虽非无名之辈，但跟那十七岁名成江湖人见人夸混得风生水起走到哪里报上大名吃饭还可以打折的落玄山庄二公子相比，实在不是一两个等级的差距。季明堂素来心高气傲，也无怪他会不爽。

　　张书扬只当没瞧见那厢不和善的脸色，“不知季兄弟可否见过我家小仆？”
　　季明堂想到那个在茶棚总是拆他台的小仆就更加不爽了，撇过头，“没有。怎么？难道他跑丢了？”
　　他随口一说，却见张书扬脸色挫败。
　　“真的丢了？”
　　张书扬同他说了事情经过，然后看天色不早，告了句别，还要继续去寻秦清。
　　季明堂怔怔地看向张书扬的背影，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拔身跟上去，
　　“我帮你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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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蛋啊！你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靳寒烟捶胸顿足。
　　“你才是笨蛋！我哪知道他…她是……”少年脸红脖子粗地辩解，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加地红了。
　　靳寒烟鄙视地看着他，继续骂笨蛋。
　　现在，为了方便叙述，我们暂且把这个不知名姓的少年叫做甲。
　　话说方才二人眼看就要截下黑衣人挟持的秦清时，谁知正与黑（衣人之）首缠斗的甲突然收手并且僵在原地，随后被黑首一巴掌打得差点转了一个圈。靳寒烟也被这突发状况怔住，黑衣人便趁此机会逃脱了。

　　甲两手捧着依旧红着的脸，很懊恼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靳寒烟更加鄙视他，“呿！抓都抓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甲想到那软绵绵的手感就忍不住抱头蹲下，快蜷成一个团了。
　　“行了！”靳寒烟一把抓起他，“你虽然是少林寺养大的但又不是和尚……喂，现在他们已经走了，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
　　“当然是救人！”甲想也不想回答，“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又不一定是要抓回去杀了吃，哪来的见死？”靳寒烟摆摆手。
　　“你怎么可以如此冷漠？”甲义愤填膺。
　　“我的良心不都让狗给吃了么。”冷笑。
　　“你……”甲瞪着他，“哼！你不去我自己去！”
　　“好呀，你去呀。既然方向不一致，不如我们就此分别，各走各路？”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甲尖叫。
　　“行了别叫了，”靳寒烟很混账地在那挖挖耳朵，“就算要追，你知道他们往哪儿去吗？”
　　甲闻言一脸呆滞，然后被翻了个白眼的靳寒烟揪上马背。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撒开蹄子就奔跑出去，风声中还能听见甲惊呼，“哎呀不行啊它今天还没吃东西驮两个人太重了会累到的寒烟赶快…”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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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清觉得浑身酸痛，好像狂奔了几十里地一样。他挣扎着意识慢慢清醒，忽然记起他是被人绑架了，然后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被抛来抛去抛晕过去。
　　睁开眼睛，跃入视野的却不是考问犯人的刑房，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古怪的地方，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屋内布置讲究，色彩偏浓，像是女子闺房，但又太过平整没有点缀。
　　秦清溜着滚亮的眼珠子四处打量一番，确认他是睡在床上的。而且触感来说，不是客栈的硬板床，是很舒服柔软的床铺。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又翻了过来。从一边滚到另一边，又滚了回来。

　　“你醒啦！”
　　突然听到女人的说话声，秦清抬头一看，正见一名女子端了杯茶水推门进入，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此女面容白皙五官端正，细长的柳叶眉，眼睛自然而然地弯成一段可亲的弧度，倒也算是个美人。身材娇好，梳的是姑娘发式，无甚装饰，看去应该是个丫鬟。
　　她坐到床边，先将杯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扶秦清坐起来，动作娴熟。

　　“你刚睡醒一定口渴，来，先喝下。”
　　那女子声音轻柔，端过茶水小心地喂秦清喝下。后者也不拒绝，有人伺候自然乐意配合。
　　“这是什么地方？”
　　喝过水润了干涩的喉咙，秦清开口。他再瞧了眼窗外，已经月上中天了。
　　“这里是乌裘堡。”女子说着，把茶杯重新放回几上。
　　“哦…”没想到对方这么老实坦诚，秦清倒不知该怎么对话下去了。
　　乌裘堡抓他做什么呢？难不成要他代替大小姐出场招亲吗？哈…——这么瞎猜的时候浑然不知对方确实如此打算，秦清后来难免有点笑不出来，但想到那些武林骄傲们若知晓彼时名噪一时的“赵晴芳”真身不知有多少人会拿脑袋撞墙，他也就释然了。

　　女子见他“哦”了一声就没下文，挑了挑眉，“你不好奇为何会身在此处？”
　　“嗯。”秦清心不在焉地应着，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女子嘀咕着“你倒是安然”，她刻意咳嗽两声拉回秦清的注意，“你不要害怕，乌裘堡并无恶意，请你来只为相求一事。”
　　先不论这个“请”的动作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堂堂乌裘堡会对一个素不相识毫无干系的小仆从有什么事“相求”？
　　秦清几不可闻地“啧”了声，然后抓起盖在身上的被子拉到胸前，身体不住向后缩，一脸紧张又害羞地看着她，“你…你要做什么……”
　　“……”
　　女子有一瞬间很想拿屁股下面的凳子轮过去。
　　先前老神在在一点阶下囚样子也没虽然让人不满意，但现在这反应也太过了吧！你紧张也就罢了，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女子在心里呐喊，尤其对方正闪着兴奋且期待的双眼看着自己，尽管现在是秦清缩在床上一副打算叫破喉咙的样子，但怎么感觉都是自己被占便宜了啊啊啊啊！

　　“你不要害怕，乌裘堡并无恶意。”女子一脸黑线地又重复了一遍，趁秦清泪光闪闪将要下一步动作前连忙接着说，“是这样的，大小姐比武招亲在即，可是突然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出席这场盛会。你也知道，很多人远道而来就为一睹大小姐风采，为了不令众人失望，乌裘堡希望你能帮忙…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事后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说这句话的中间女子总共尴尬地咳了九次，本来嘛，找人代替自己小姐出场就是很没面子兼无理取闹的事，况且对方又是个男的，这就更加无理取闹了。
　　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秦清，或者本来也没打算说服，既然强硬地把人请来了，自然可再强硬地逼他就范。如此浪费口舌不过是为了叫他了解清楚状况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不过这么开门见山便说出预谋，乌裘堡不是很傻很天真就是打算事后杀人灭口。
　　秦清撇撇嘴，这个不屑的动作因为紧张恐惧的眼神看起来倒像是要哭不敢哭。

　　女子露出了进入房间的第二个微笑，“这几日你便放心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跟我说。”
　　“姐姐……”声音有些哽咽。
　　“哎，我不过是一个丫鬟下人，用不着这么客气，直唤我暮月就好。”第三个微笑。
　　“暮月姐姐……”继续哽咽。
　　“嗯。”继续笑。
　　“我想回家。”
　　暮月翻个白眼，“除了回家。”
　　“我想出门。”
　　“除了出门！”
　　“我想尿尿…”
　　“这个自己解决啦！”
　　“我想找我家公子。”
　　“这个妄…等等，你家公子是谁？”
　　寻常小仆反应此时应当要昂首挺胸拿着鼻孔看人说“我家公子可是落玄山庄的张书扬，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赶快把小爷我放了，否则荡平你们乌裘堡”。不过……琢磨了一下，秦清迅速变脸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说，“我家公子可是唐门四少爷唐沐，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赶快把小爷我放了，否则荡平你们乌裘堡！”
　　暮月听完期待的表情迅速转为失望，原本她希望会误打误撞碰上一个未来姑爷的人选。可那唐沐……唐沐虽然青年才俊又是世家出身，但可惜他早已与漠北风家大小姐定了亲，此番前来必也仅是凑个热闹。

　　见人对他自报家门之后竟然无动于衷，秦清怒道，“还不快放了我？！”
　　暮月仍沉浸在失望惋惜之中，“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然后拿着空了的杯子起身离开。
　　“喂！现在就有需要啊！快放了我！不然拆了你们乌裘堡！喂！喂——！”
　　见暮月关上房门，秦清扯着嗓子又叫了一会儿才翻回床上。
　　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滚了滚，思索着怎么脱身要不要脱身，又想到现在长夜过半不知张二公子已经睡下还是仍在街上找他……
　　算了，还是先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