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杨朔

1、楔子

　　那些曾经以为是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一些东西，如今你还保留多少？
　　然后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一点吧，你终归是要看着它慢慢沉淀风化。待某年某月某日梦中惊觉，前尘如梦转眼成灰。
　　你道是岁月无情，还是人心善變？
　　       
　　那年依稀是中秋上下，举家团圆的大好日子。
　　正道的武林盟主张书扬率各大门派攻入玉泉宫，双方死伤无数，血战三日，不分胜负。直至御风顶上张书扬大败西若离，玉泉宫自此，匿迹江湖，武林迎来了它又一个短暂如春的平静安宁。 
　　于是张书扬这个名字也非同寻常起来，进而在今后的很多年里被夸张、被神话。然那时早已没了玉泉宫，没了魔头西若离，没了当年落玄山庄嚣张霸道的小仆，没了仇没了怨没了恨……那是不是至此，情爱终也可以圆满谢幕，一同退场？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就好了。
　　多年以后的今天，总领江湖的武林盟主，面对那萧落满园的梧桐枯叶，自嘲地一笑。
　　纵然后人对前陈过往各有评说，固中滋味，又有几人清楚？
　　终是一日烟消云散，它长埋泥土，被慢慢忘记。忘记谁掌中秋水绝纵天下，谁傲视群雄板荡江湖；谁算计一生只换得血溅三尺落幕，谁御风顶上长埋了宝剑……
　　到头来，不过为情。可谁又在乎这其中真真假假，是非对错？

　　张书扬说：不曾后悔。
　　——不曾后悔。
　　 只是，只是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风光犹在，只影谁同…罢了。 

　　      —— 十年前——
　　 
　　故事开始于一出老生常谈的英雄救美。    
　　当张书扬走在洛阳街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一大群路人商贩围成一圈看热闹，当中是几个地痞流氓调戏美人。那场面吵杂得要命，有哭有闹有笑，还有唾骂和起哄的。
　　美人看去不过十六、七岁，一阵风吹来那小身板都能晃两晃。身上是麻衣丧服，身边不远的地上横着草席裹的尸体，很常见的卖身葬亲人。少年在被人拉扯推搡间可见面色苍白如纸，就不知是给气得还是吓得。      
　　张书扬见这情景正欲冲过去英雄救美，可再看两眼，咿~哪里是美人，分明是身量还没长开的少年。容貌美好所以一时雌雄莫辨。
　　身为男子却生做这般模样，也无怪糟地痞们欺负，而周围人多袖手旁观看热闹。     
　　张书扬见不是女子被轻薄就不想逞这个英雄，打算从人群后面绕开全当没看到。不过内中之人哪肯就此罢手，眼见英雄非但袖手旁观竟还要走人，万万不可！
　　那少年连忙推开人群冲了出去，一把抱住张书扬正要抬起的右腿。
　　“英雄！”
　　张书扬一个趔趄差点被他扑倒，心想这少年的力气真大，若非他根底扎实这一扑能两个人一起滚到路那边儿。未来的武林盟主内心感慨人不可貌相。

　　“英雄！常言说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歹人逼死吾父在先如今又要绝我生路。英雄你心地善良必肯仗义行侠为我主持公道，将恶人……哎哟！”
　　那少年说到半途便被追出来的一个地痞揪住头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力拉扯，“臭小子！你以为有个拿剑的就能给你撑腰？有剑了不起啊？明天老子我弄十把剑背身上，前面再绑两把大刀，手提烽火流星锤，我让你瞧瞧……哎哟我的妈！”
　　那人话也没说完，就捂着被剑鞘捣中的鼻梁子痛苦地向后倒下。

　　张书扬极不耐烦，他还想在天黑以前出洛阳城，听完这伙人唧唧歪歪黄花菜都凉了。
　　余下地痞见形势不好，呼啦集结起来欲为同伴报仇，还没来得及呛声就见张书扬已一脚踢翻冲得最快的一人，再几脚把其余的也一个个踢出一丈开外。众地痞不敌，嘴上说着“好小子给老子记着”然后落跑了。
　　此时围观群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张书扬揖了揖，说，“见笑，各位还是散了吧，天晚了莫耽误晚饭时辰。”

　　待群众散场，那被挤到一边的事故主角终于又回到张书扬视线范围。
　　只见少年利落地拍拍衣衫上的灰尘，潇洒提手将袍角在空中甩出优美弧度，随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张书扬跟前。动作干净麻利且优雅自然一气呵成。
　　张书扬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画面，只见少年声如洪钟朗声道：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打了个哆嗦，张书扬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走神。

　　好，现在让我们把画面倒回美少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张书扬跟前】这里。
　　话说这美少年眼中泪光闪闪，身体因情绪激动微微颤抖着，好不可怜。
　　他说：多谢英雄出手相救，秦清没齿难忘。
　　张书扬眯着眼与对方过于闪亮的双眼对视。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哭时灵动委婉，笑时春风荡漾。但又有些冰冰凉的违和感。
　　该怎么说呢，秦清的这双眼，天生带煞，却总是被主人充满进十二万分无辜无害来闪闪亮亮欺骗世人。

　　很多年以后，在与赵晴芳把酒销愁的某个夜晚，回想起当日那首先映入视线的双眼。醉倒在囫囵一片的张书扬狂笑不止，只觉喝进肚中的黄汤索然无味。
　　就是在这一年，秦清“邂逅”了武林未来的盟主张书扬。
　　后来那人自嘲地说：我赌运一向很差，却偏不信邪，我明明这么有把握，不想到头来还是输了。
　　那人又说：还输得这般没面子。

　　“英雄你人真好，帮我把爹埋了吧。”
　　“英雄，这口棺太重了，我拉不动。”
　　“英雄，你看那边土太低。”
　　“英雄……”
　　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拒绝的张书扬只好好事做到底帮着当了回孝子。不想完事之后少年居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清羞答答说：“你帮我葬了爹，我就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都给你作牛作马，还你恩情。”
　　张书扬觉得好笑，他说我又不需要你做牛做马。
　　后来对着那枯碑青冢的时候，想起旧时情景，张书扬不禁笑了起来。他抚着墓碑自言自语，“当时无论如何都不该答应你的。”
　　只是当时谁又会想到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苦命少年就是日后为祸武林的大魔头？纵真有人如是告诉他，谁又会相信？所以张书扬推拒了几次之后仍没把人劝走，便只好收留下少年。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一年，两个传说中叱咤风云的人物，一场啼笑皆非的相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