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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介言抬首:“臣斗胆,请陛下细看,颜色纹饰,大不相同。陛下昔年大婚衮服,纁袍缁衪,纹绣五章。结谊之衮服,玄袍纁裳,纹饰九章。”

      暨绪道:“也就是彼件红在外,此件红在内,多绣了点花样罢了。”

      介言伏倒在地:“陛下,王之章饰乃国体之徵,万不可戏言!衮服皆依礼典而制。臣等万死不敢违制。”

      暨绪在心中冷笑数声。他化成灰都记得,几百年的那天,他穿着那件倒霉喜袍,在熙华殿外受众宾客贺喜。东、南、西三国王侯显贵皆在席间,吉时至,却不见新娘。有宫人道,方才见公主往御花园去了。

      王兄向暨绪笑道:“你去寻一寻吧。”

      原来南和国有风俗,新娘在迎亲时或行礼前,会故意藏匿,让新郎找寻。新娘的兄弟或伴娘还会有意引新郎找错,或是出些诗文武艺题目为难。

      如斯小小情趣,暨绪觉得甚有意思,众宾客更是喜闻乐见,皆悦然而笑。一干贵胄少年们抚掌起哄,暨绪饮下三杯酒,在一群少年簇拥下欣欣然赶往御花园。

      然后就有了那名满天下的一幕。

      暨绪遥遥望见湖畔一抹霞色,分花拂柳上前。

      彩蝶双双,鸳鸯对对,湖光交连碧天。南和公主韵潆,他即将过门的妻,斜坐在梧桐荫下,怀中抱着一只金色小狮。

      那狮子已然成年模样,只是大小若猫,双目紧闭,半躺在韵潆公主的大腿上,两只前爪搭在她肋处,脑袋紧紧依偎着公主的□□。

      公主望着狮子,笑得花开烂漫,纤纤玉指点了点狮鼻,捏捏它的肉爪,俯首在狮子额头啪嗒亲了一下。

      随暨绪过来的少年们鸦雀无声,暨绪定立在青青草地上,无边芳草顷刻覆盖于顶。

      公主身侧的南国女官与宫娥们福身施礼,公主脸颊泛出些许红晕,抱着金狮大大方方起身,向暨绪敛身一礼,一手仍轻轻抚摸着狮子蓬蓬的鬃毛。

      “暨绪哥哥,听闻尚有宾客未到,我以为还须些时候,方才到这园子里来看看。并非故意让哥哥来寻。西太子与西国的使团已来了?”

      南国侍婢们掩口轻笑,暨绪扯了扯唇:“西极商昊,不就在你怀里么。”

      万灵归朝,西极氏的祖传神功。能调令方圆千里的灵物听从己令。但修习此功,初期需用一只强悍霸道的灵兽元神为引,练它做统帅,号令众灵。修练初期,要将灵兽元神纳入意海温养,稍不谨慎,自己就会变成那只兽的模样。

      之后种种,暨绪都不堪回想。

      大概就是,他劈手从公主怀中薅出狮子,丢进湖里。西极商昊爬出水面,一脸迷惘。

      公主痛哭流涕,声称不知道狮子竟然是西极太子,她在湖畔散步,看见树下一只小兽,以为是暨绪哥哥新收的小宠,就抱起来玩耍。

      西极商昊竟也理直气壮,说自己只是觉得典礼无聊,偷闲到花园转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想是修的功法未成,睡中反噬,竟变成了狮子。什么被公主抱抚,喜获香吻,一概不知。

      王兄叹,宾客劝,南王道歉不迭。

      臣下悄悄给暨绪递话,请他以天下大局为重,莫伤三国和气,顾全南国西国的颜面。

      那他的脸呢?谁给留?

      暨绪忍着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坚强大度地脱下袍服,双手奉于商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化成了一杆劲竹,从头到脚,都翠得鲜亮。

      “看来商昊太子与公主方是天意定下的眷属,上天假于无意,促就姻缘。惜我无福迎娶公主。愿顺天意,全此佳话仙缘。”

      万没想到,西极商昊居然瞪圆了眼,拂袖不接。

      “你这是何意?我西极氏从不干抢亲毁婚的缺德事。本宫来此,是来贺喜。莫名出此笑话,东初南和一起剁了我也罢。我在这里,任你们千刀万剐。但我若做了这个顶替新郎,我与公主的误会罪名便坐实了,关乎的非我一人之名节,即便把我剁泥削灰,也万万不可。除开这件,其余任凭处置!”

      言毕拔出随身长剑,铛地插入地面,一副悉听尊便形容。

      暨绪真想抡剑扎他个透心凉,韵潆哭道:“都休要再争执,此事因我而起,当由我了结。韵潆愧对天地父母,余债只待来生偿。”扑来抓起商昊的长剑,向颈间划去。

      暨绪眼疾手快夺过长剑,手被划出两道大口,鲜血淋漓。

      韵潆哭倒在他臂弯中:“暨绪哥哥,你何苦救我。让我死了就什么都周全了。”

      所有视线,都聚于暨绪身上,正不可开交时,头顶天空竟结浓云,一声鹤鸣,一道黑气在半空一闪而过,白鹤化作白光,掠过众人上方,逐黑影而去。

      遥遥有谁大喝一声:“是师相的仙鹤,有魔!”

      座中宾客纷纷振袖而起,寻追魔影。师仲云氅羽扇,乘风而来,拱手一礼:“枯坐中一时失察,竟未觉有魔物潜入。惊扰大君婚典,请陛下恕罪。”

      端缘神色震惊:“什么魔物,竟能在光天化日,寡人的弟弟大婚时,潜入我东初王宫。”

      师仲敛眉:“仲尚且不知究竟何孽,如斯张狂,定有图谋。”

      端缘更震惊:“莫非此孽……”视线转向暨绪。

      暨绪闭了闭眼。师仲再道:“仲冒昧进言,魔孽来得蹊跷,可否暂停婚典,来日再议?”

      众人齐齐称是。总算收拾得台面退场。

      待左右无人,暨绪赶上师仲,深深一揖:“多谢师相,保住了我的一丝脸。”

      师仲仍是那般超然物外又温和有礼的神情:“仲方外之人,本不当惊扰大君婚典。大君休多怪罪即可。”又随云而去,衣袂飘然。

      暨绪收回思绪,再看了看那礼服图样。

      “我东初位坐东方,德合水木。红乃火色,火焚木,水灭火,皆相克。不甚吉利。内裳换个颜色罢,苍蓝银青皆可。”

      介言又为难道:“恐和外袍色近,浑然沉重,与金兰之典略不相符。”

      暨绪不耐烦道:“那就挑个浅些的色。天下许多颜色,择个合适的就行。”丢下册子,“重拟来寡人再看。”

      介言领命退下。暨绪让随侍换了一道茶,又批了几本折子,微觉倦意,便屏退左右,合眼略养一养神,突感觉近处有些微气流拂动,一睁眼,只见第一兄搂着光球悬浮在两尺开外。

      暨绪看看它,第一兄一径沉默着。片刻后,暨绪不耐烦道:“尔等又有什么消息要报?”

      第一兄道:“禀大王,小的这里并无特别危险的消息。”

      “没事你来做甚?”

      莫非思念寡人了?

      说来,是有好几天没见这傻蜂到眼前晃了。

      第一兄振着翅膀,不知怎的,暨绪觉得它瞧起来不像往常那么雄赳赳的,触须有些耷拉,爪里的球好像也没以往那么亮。

      “原本,此事不当禀报大王,但小的思虑了一下,又判断了一下,觉得或有隐患,不知大王能否准许小的上禀?”

      暨绪道:“什么事?直说即可。”

      第一兄怀里的球闪了闪:“小的的弟弟妹妹们,只剩下不到一百了。”

      暨绪略惊讶:“你们原本有多少蜂?”

      第一兄的触须抖了抖:“大王果然不待见小的们,跟了大王这么久,大王却连数目都不知道。加上小的,本共三百六十只蜂。小的大略查点了一下,只有二十四个弟弟前来应卯。第二妹正在唤妹妹们过去点数。目前还不知详细。”

      暨绪更诧异:“你们这一窝里,还有母的?”

      第一兄凌然道:“小的们虽是蜂,亦知守君子之礼。男子焉可入后宫?自然需有妹妹。”

      暨绪的右眼皮一抽搐。

      他万没想到这窝小东西连后宫都盯着。

      若被人知道寡人派蜂监视嫂嫂和侄媳,天下人将如何想寡人?寡人的脸还要不要!
      暨绪隐忍地问:“你们有多少妹妹?”

      有公有母,若在这王宫里繁衍起来,真就子子孙孙无穷尽了。

      第一兄道:“共一百八十只。凡单数名的,皆是雄的。双数名的,是雌的。大王怎对妹妹们如此在意?小的感受到大王的气息有些邪恶与危险。”

      暨绪强忍着送它去和亡弟们团圆的念头。

      “你那些死了的弟弟们,可还留有尸首?”

      第一兄沉默了一下:“有些如二百三十一弟一般,尚余有些许残躯,但腹中的讯息球都粉碎或不见了。”

      这确实有些蹊跷了。

      宫中有了这群蜂的事儿,暨绪并未告诉过任何人。

      这些小蜂的能耐他再清楚不过。

      当年在学宫时,这群小东西神出鬼没,极擅隐形遁逃。不论是摁它、捶它、拍它,还是冰冻它、火烤它、用雷电法术劈它,都不能灭之。且如果企图打杀或捕捉禁锢,律正堂很快就能知晓,一张惩戒帖飞快地砸下来。被虐得苦不堪言的师兄弟们含恨给这群蜂起了个绰号曰不死神蜂。

      王宫内,有谁有恁大能耐,如此精准毒辣地灭蜂?

      暨绪很想问问这位异士是怎么办到的,将方法拿去天元宫赠送,后辈们定会将他拱上功德榜首位,力压一众先贤。

      “尔等寿元多少?”

      或是一窝出来的,一起阳寿尽了,也未可知。

      第一兄道:“小的们乃苾草承天庭仙霜玉露而化,要经千载凝结,有机缘才得成蜂。是有仙格的。如无意外,定能服侍大王一世。”

      竟这般耐活?

      “由草而化的,不是萤火虫?”

      第一兄傲然抬起触须:“凡俗萤火虫乃腐草所化。腐而臭也。灵苾草乃天界仙草,偶落此界,灵感芬芳,怎能与腐物并题。请大王休要将萤火虫与小的们在一处说。”顿了一顿,又道,“难道大王竟喜欢萤火虫?”语气竟带着淡淡醋意。

      暨绪顿时决定,不论灭蜂侠有什么企图,拿到之后,都要另外赏赏他。

      “寡人什么虫子都不喜欢。”

      第一兄哼唧一声:“大王,小的感应到你的气息又更危险邪恶了。”

      暨绪淡淡道:“寡人乃是在推测,既然多是雄的没了,便是多半在外廷被杀。凶手或可能是男子。”

      第一兄飞近了些,坚强中带着微微感伤地道:“二百三十一弟之后,陆续有弟弟妹妹殒亡或再无音讯。小的查过一些弟弟余躯或失踪的地点。多是在勤政殿、清心殿、御花园、华汤宫附近。妹妹们则是多在后宫与外廷交接的内苑或湖边。为详尽调查,又有一批弟弟妹妹没回来。这次就都彻底无形无踪了。”

      暨绪道:“听着都是寡人常待的地方。”

      第一兄肃然道:“小的知道不是大王。”

      暨绪挑眉:“哦?”

      第一兄的翅膀再颤了颤:“小的们与大王有血誓,血誓之人下手,与旁人不同。”

      暨绪一呵:“竟不是因为你相信寡人慈悲为怀。也罢,这件事,寡人会留意。既然有人要对你们下手,这几天尔等就找个地方缩起来,不要到处钻了。尤其后宫,再不准去。也要当心,缩得仔细些,别让人一窝端了。”

      第一兄爪中的球球光芒一烁,冷冷道:“大王未免看轻了小的们,吾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生为一伟蜂,绝不做乌龟!恕难从命!”

      暨绪无所谓地看看它:“也罢,待绝了种,寡人与尔等都落个清净。”

      第一兄嗡地一转身,刚烈地冲了出去。

      暨绪有些想笑,神色又复凝敛。

      这窝蜂虽然乱七八糟,但此事的确需得一查。

      最早被杀的那只蜂留下了一段残讯。其后更多蜂遇害,先是余有残躯,再都尸骨无存。

      要么是灭蜂奇士越灭越熟练,要么是其故弄玄虚,留下假线索,别有企图。

      从当下的线索来看,第一可疑的,是那段遗留残讯中的鲁遥和毕原。

      但若这段残讯是凶手故意留下,目的便是为了离间。

      鲁遥毕原,都是朝之重臣。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执掌着最靠近暨绪的御卫。若暨绪与这两人离心,朝局必有动荡。

      暨绪慢慢品着茶。

      毕原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一直谨慎勤勉,从未有错。

      鲁遥爱拿太子说事,但暨绪知道,其实他中意的那个是阿渐。

      凶手的用意暂不必多猜,只单从手法论。

      平日出入宫中的大臣及太子、阿渐若多留心,或大都能察觉到传讯蜂的踪迹。

      可没在天元宫修习过的人,不大会知道这些蜜蜂的能耐。且王宫中不得无故损伤生灵。

      如果众臣或太子、阿渐发现了这群可疑的小东西,首先当要上禀御前。悄没声地杀了,不合法度。

      后宫那边,倒能说得通,圣后出身平平,法力不高,或许察觉不到什么。但太子和阿渐的媳妇皆系名门贵女。尤其太子妃成氏,身为大司马成兑的嫡长千金,据说颇得其父真传。前次围猎,一群妖狼扑向太子,太子妃卷袖把瑟瑟发抖的太子护在身后,一柄长刀抡得风火轮一般,将十几头妖狼顷刻间毙于刃下,令暨绪印象深刻。

      深宫女子,行动起卧时,发现被一些鬼鬼祟祟的小蜂盯梢,也不能细察一只虫子的公母,一个恼怒,杀之。怕羞,不说。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察觉是一回事,起意欲杀是一回事,能杀得了这么多传讯蜂又另是一回事。

      暨绪拿起案头的法蓝小贝,挑出些许醒脑药膏涂在额角。

      其实,在宫内,晓得传讯蜂是什么,并有能耐将其碾杀无痕的,当下据暨绪所知,仅有两人。

      一个是师仲。

      另一个……

      暨绪轻一碰系铃,传近侍入内。

      “去请大阁老过来一趟,寡人有要事相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写这章更新的时候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不知道是不是文中出了大纰漏。忐忑~~
    各位大人姑且一看。若有疏漏敬请多指教。
    (我觉得暨绪需要一个张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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