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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暨绪不由得握紧手中的衣袍,似乎还能感觉到王兄身体的温度。

      他此生最大的悔恨之一,便是没有坚持追查商昊遇袭那件事的疑点。

      婚典次日,他将商昊的话告知了王兄。

      当时南王已经带着公主告辞了,众宾客也散了。很明显南王离开时说了些什么,一些人看暨绪的表情很微妙。王兄的眼神也格外温和,让暨绪很不自在,就僵硬地略述了一下——昨夜西太子来找臣弟,说他是在御花园湖边被人偷袭才变了狮子,他还说看到偷袭他的那个人是臣弟。他变狮子时,抓伤了对方,要验臣弟胸腹,臣弟身上竟莫名真有抓痕。这时被公主看见了,她可能起了什么误会。

      端缘的神情却和缓了下来。

      但暨绪的皮肉伤好得很快,再解衣验看,胸腹上伤痕已不可见。

      暨绪已翻检过自己当日穿的所有袍服,皆无破损。

      被请来一同商量的师仲蹙眉:“大君或是被暗法所伤。”

      暨绪一向自恃修为尚可,当时婚典上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隔着衣衫在他肚皮上留几道爪印?

      那几道抓痕说明,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总有无数未知。

      师仲再问:“昨日何人近了大君身侧?”

      暨绪闷声道:“那可多了。”

      他迎送宾客,来回在席间敬酒,后来一团乱时与诸人擦身而过……

      在场的人人都有可能。

      师仲轻叹:“仲当时其实并未察觉到任何魔气。可听大君所言种种,能变化大君形貌暗算西太子,还能在大君身上不知不觉留下同样的伤痕,又像是魔物行径。难道宫中真的有魔,无人察觉?”

      端缘沉默不语。

      暨绪明白,假如这件事非魔所为,那就是人。

      一个在婚典现场,且修为甚高的人。

      东、南、西三国的君王与显贵俱在场。

      无数的侍从宫婢,都是经层层选拔择选而来,之后亦在宫中近身服侍。

      谁会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贸然揣测,妄定疑犯,或会引来比而今更不可收拾的场面。

      暨绪见王兄与师仲深思的神情,没再多说。

      此事关乎大局。

      必须细细地,暗暗地查。

      暨绪长年不在宫中,除却商昊和韵潆外,对别国的人也不熟悉,交由王兄查最妥。

      不想还没查到,王兄竟遭行刺。

      又或者,最后一面时,王兄犹豫未说的,即是此人的身份。

      暨绪注视着袍服上纠结的花纹。

      父王、母后与王兄都曾说过,为人行事,甚忌未有实证就轻易猜疑他人。

      天下之人相处,无论君臣父子,兄弟挚友,皆须先有信。

      暨绪知道被误解冤枉之愤懑,所以,他一直在找证据,未敢轻下结论。

      可直到今日,谜团仍是谜团。

      他不禁要掂量,这般保守的作为究竟是对是错?

      他所做的不知对错之事,又何止一件。

      那日,与王兄别后,暨绪想回学宫,又被大舅和二舅拦住。

      大舅瞪了他两眼,哼了一声:“修仙非儿戏,更容不得半分贪图与他念。想修,先摸摸心,颠颠自己的斤两。”又拂袖飘去。

      二舅却还瞪着他,半晌再幽幽一叹:“你身为大君,舅舅乃外臣,说叨你,本不合礼法,然却不得不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却越来越随你大舅,只长岁数不长心,净做这般不管不顾的事儿?你可知,你这般,天下人将如何非议陛下?”

      暨绪低眉顺眼地道:“外甥知道错了,方才已向王兄请罪。我就是一时昏头。二舅骂得对。舅舅训外甥,永远都训得。”

      “你只管这般行径叫昏头?”二舅一脸痛心疾首,“想想那个亲没结成后,你做的种种事情!”

      暨绪眨了眨眼,除却想修仙之外,他还干过别的什么事?没啊,也就是感伤了一阵儿,心灰意冷了一阵儿,游荡了一阵儿,想开之后就回学宫了。思来并无什么触忌讳,犯律法的地方……

      “怎的你还执迷不悟?!”二舅怒喝,“你可知,你跑得不见踪影,陛下遍寻你不见,旁人还说,你……你……”

      暨绪毫无兴趣地问:“说什么?”

      难道是他跟商昊那晚的这样那样,被说成了那样这样?

      二舅左右看了看,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浑小子!你是真傻还是装不明白!当日为促成这桩婚事,先帝与你母后费了多大周折,先帝亲上天曦宫数次,才求得玄帝陛下恩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小到大,耳朵里灌得都是这些。

      什么天下大局,或就因这桩婚事而变更。

      什么来日,两国可在交界之处各划几座城池并为一处,成一合郡,做他与公主共同的封地,夫妻共治此处。合郡商贸,免出入两国之关税。郡内百姓,只缴纳地方税赋,无需再服兵役,纳国税。

      这块地方本都已划了出来,不少人早就开始往此处搬迁,境内田亩宅院,黑市标价千金,朝廷还不得不下了禁令,禁止给迁居者更改当地户籍,限制宅院田亩买卖。

      结果,婚未成,合郡竟成泡影。许多囤积房舍田亩的黑市贩子一夕倾家荡产,私办改动户籍的小吏被要退钱的主顾逼得走投无路,主动向朝廷认罪,求进牢房避难。

      许多年来为此合郡所拟的律法、所设的官署、所做的各种规划亦都白费了工夫。原本定下迁职此处的两国官员也撤了迁调,但有些人之前的位置已另安排了他人,十分尴尬……

      种种暨绪原未想到的后果,他都有耳闻。

      “外甥是气盛莽撞,但当时情形,确实难忍……”

      “那你也不当一声不吭甩脸子跑了。眼下,民间议论纷纷,说陛下与你兄弟间隙,你娶了南和公主,王后却……种种荒谬谣传,陛下却要忍!”

      暨绪愕然:“什么?”

      他从来未曾想过,会有人因王嫂出身平常,就猜测王兄妒他婚事,忌惮他。

      “简直岂有此理!王兄贤德,天下皆知。”

      “可事往坏处猜,也是世人的根性。莫说旁人,老夫有时也会。你能没有?”

      暨绪一阵冷汗,想起方才王兄的一些话,更是心塞——

      王兄反复询问,语重心长地说了又说兄弟之情,再要让他回去做官,莫非都是怕他也如谣言中那样揣测王兄?

      暨绪回到学宫,寻思着写信向王兄解释,待下笔,又想着笔墨书之,总显得生分,不能尽达己意。横竖再过段时日就又见到王兄了,到时候再敞开说个明白。

      然后他一面接着暗查隔空隔衣留痕术,以及变幻他的模样暗算商昊手法上可推测的破绽,一面竟就在学宫有滋有味地继续混了。

      亲事黄了,修仙未果,确实令他备受瞩目,惹得种种议论。

      但无所谓。

      他东初暨绪从出生起,时时刻刻都在万众瞩目中过活,若哪一日少了些视线,反倒不习惯。

      且他发现,以往因他的身份,不怎么与他交流的众同门,发现他也这样的衰,反倒感受到了几分亲切,不少人尝试与他搭话。

      暨绪一向不擅长主动与人攀谈,但其实谁来同他聊他就与谁聊。只是他身份如斯,又长得一张与众生距离甚远的脸,众同门都以为他高不可攀,不敢轻易靠近他。可而今试探与他搭上几句,发现他竟挺和气,没什么架子,激动之余又再接再厉地继续。

      隔壁院的师姐师妹们亦对暨绪心生怜惜。暨绪开始常常收到些点心吃食和巾帕香袋之类的小物件。

      有些少女会悄悄将东西丢给他,再飞快跑开,或偷偷放在他修习试炼的场地附近。另一些大方的,就直接在一些男女合学的课后或试练中塞给他。

      暨绪自幼受教导——奉来之物,须和悦纳之,不可伤献者之心。他就都和颜悦色地收下。师姐师妹问他好不好吃,好不好看,他皆点头说,好。

      女孩子们都显得很开心,暨绪也很高兴。他从不白拿人东西得人好意,一同除魔或试炼时,他顺便帮着师姐师妹或功法不济的师弟们开开路,解解机关,打打魔。得了些好看的花草果实、珍奇的石头珠子并一些可爱的异兽,横竖他也不用收着送谁了,哪个喜欢,拿去即可。

      得的那些吃食佩饰,他尽与众同门分之,朋友又多了一些。

      这么一来二去,暨绪竟过得比以往更滋润了,不觉还胖了些。

      又有一日,他在试炼中顺手帮着一队师姐师妹削死了几堆长得奇形怪状的黏浆怪。这几位师姐师妹是主修丹道的,素善厨艺。次日,便有一位师姐送了他两提盒既增功法又补养的点心,另又列了一张单儿,请他帮着找寻炼丹急需的几味珍奇药材。

      暨绪收起单子,提着点心匣,准备回去与下午一起听经的几位同学共享,却见戒律堂伯冉掌座面无表情地站在前方,身侧几只小蜂飞舞。

      “东初暨绪,随我到戒律堂一趟。”

      暨绪一头雾水跟着掌座到了戒律堂。掌座将他带到偏殿,脸如锅底,语重心长道:“学宫之中,不论出身,亦不问俗务,唯清静修习四字。无论你此前此后经历过何事,都不是放浪形骸的理由,更须遵守学宫规矩。”

      暨绪非常不解:“学生行事坦坦荡荡,同门之间,互敬互助,更是光明正大。哪里不规矩,哪里浪了?”

      掌座脸色铁青,指着正墙上清静二字道:“你便在这里思虑自省到明日罢。”锁门而去。

      暨绪甚觉冤枉,横竖他也被罚惯了,就从随身百宝袋里掏出壶杯小炉,烹茶吃点心。

      一只小蜂绕着他打转,意似警告,不准他如此妄为。

      暨绪掰了一块点心,朝它晃了晃:“吃么?”

      小蜂嗡地冲了出去,想是去找掌座告状了。暨绪一笑,顺便翻出一卷近日正在研习的心法密卷,边品茶边读。

      到了次日清晨,他想出了之前没想通的一个关键,掌座也打开了殿门。

      “可有省悟?”

      暨绪放下密卷,合体合礼地微微一笑:“醒而悟得一二。”

      掌座神色中闪过一丝无奈,负手站到一旁。

      暨绪悠悠然收拾东西,塞回随身小袋,再向掌座一揖,离开偏殿。

      回到学舍,一只雪豹正挺胸端坐在他门前,爪前放着一只提盒。见暨绪走近,雪豹叼起提盒,粗粗的尾巴在地上拍打两下。

      学宫中,所有弟子收寄的书信、物品皆要先交到前山门的鸿仪馆,再由鸿仪馆分送。即便东国西国王宫给暨绪和商昊送东西也不能破例。凡信件,统一由鸿仪馆的灵鸽或鸿雁递送。物品则依包袱大小择各种方式配送。

      有些家贫的弟子出外历练,会顺便帮鸿仪馆跑腿送东西赚点零花。学宫内所有弟子收的东西皆由学宫豢养的年幼灵兽送,亦可帮助驯化灵兽,一举两得。

      来给暨绪送东西的这只雪豹是内经堂惠师院的爱宠霜满的幼子,双耳边缘各有一圈黑毛,故得名圈儿。年纪尚幼,暂时在鸿仪馆跑腿历练。暨绪一直很喜欢它,商昊更垂涎它许久,意欲向惠师院讨之,但他收了小金狮的元灵,身有狮气,圈儿一靠近他就呲牙。

      暨绪笑着从圈儿嘴里接过提盒:“多谢。我在戒律院关禁闭,劳你久候。”顺手揉揉它的脑袋,捋捋它颈下与胸膛丰厚的绒毛。圈儿眯缝着眼睛,毛皮上有晨露的气息。

      “你不会从昨夜起就等在这里了罢?”

      圈儿呜咕一声,甩甩脑袋,表示并没有。

      “那是天亮之后?来了有一会儿了?”

      圈儿喉咙中嗯咕一下。

      暨绪自随身小袋中取出一块点心,圈儿甚有原则地傲然偏开头。暨绪遂将手按在盒盖上,灌注些许法力。每位弟子进入学宫后,鸿仪馆都会采取其掌纹与气息,配以专用的传信匣和传物盒。盒子识别出暨绪的身份,自动四下打开,露出内里钤着东初国印封的包袱。

      待包袱被暨绪拿出,盒壳便缩成一块木片。圈儿叼起木片,起身几个纵跃,消失在薄薄晨雾中。

      暨绪捧着包袱进了屋内,画出一道符咒,揭开印封,封套散开。暨绪再施法打开内里锦盒上的密锁,盒盖掀起。

      内里的所有物件,均已被盒子的法力缩小,取出后即可变回寻常大小使用。

      虽已时隔数百年,但锦盒内的所有东西,以及这些东西在盒中的位置,暨绪都清晰记得。

      左上角,是一方长匣,内里盛着王兄的亲笔信及一条玉带。

      暨绪先焚香向长匣一礼,再双手捧出匣子,展信阅读。

      信的内容一如既往,十分简略。字迹刚劲矫健,系王兄亲笔——

      「吾弟安否?兄巡视边境,行近完满,将于六日后前往天曦宫参拜玄帝陛下,上禀巡视见闻。归国时若途经敬天宫,或可与你一叙……」

      后面是些寻常的嘘寒问暖及让他在学宫中也勿要贪学图进,疏忽保养身体之类的话。末了说,近日得此玉带,觉得甚适合吾弟,以兹相赠,表兄思念之意云云。

      暨绪微觉奇怪。

      他十分喜欢玉器,可唯独不怎么用玉带。乃因他平日里随身佩剑,腰上还常挂些百纳袋、弹丸兜之类的物件,玉带沉重质脆,易损伤磕碰,飞来腾去也硌得慌。故唯独在朝堂或典礼上,着礼袍时方束之,平时都只束锦缎或布腰带。

      王兄知道他这个习惯,且学宫禁止弟子华服奢饰,这东西他当真用不上。

      暨绪拿起玉带翻来覆去检看了一番,并无异常。玉质温润,雕刻精美,灵气充沛,的确是一根宝带。

      难道王兄用玉带来暗示他回朝廷做官?

      横竖他是不会去的。暨绪遂将玉带放到一旁,再看其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抱歉又更得很晚。
    各位大人早点睡,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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