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曳采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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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阶落英，点点绯红。
石阶之下，佳人半躺，浅浅睡着。黄绫缎铺在落花上，落花又覆在其上。淡笑、欢颜、噱语、明眸，一如梦幻。
那一年，正是我年方十三。
铺满绯花的小径上，竹马方撷一青梅。
她眉间一抹芳华，朱砂点就。
青丝散乱在脸颊上，紧闭的双眸，微微颤着，“应该是做了恶梦罢。”我从心底笑了出来。风吹散我额前的碎发，恍恍惚惚间得见一个白底紫绣的荷包，静然躺在她的腰际。
封将军的小女儿，总要带些钱在身边，我如此猜到。打开荷包，却发现分文不见。里面有一张白锦布，我诧异中展开。
——许落伶仃许染裳。
“许落伶仃许染裳。”
寻着声音，我正要回望，却没有。她的呼吸绵软，在我的后颈缠绕。我愕然，只听她靠在我的背上，细细抽泣。我与她自小相识相伴，不曾见她如此伤心。
我没有回头，只是任她细细哭着。“怎么，想你爹爹了？”
“世子……”
她的声音极轻，却使我的心中蓦然一紧。“嗯……”世子么？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叫吧。
“带我去爹爹的军营……好么……”
“怎么可以！”
“我听说爹爹负伤了……”虽然我未看见，仍可感受到，她的漾波双眸，垂泪欲下。
我微嗔道：“你在哪里听的？”
“颜姐姐对娘亲说的……”
……
“好吧，不过只是这一次，我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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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盯着我，满眼疑惑，我转过头对上她的双眸，淡淡地说：“这一次，我爹十天后才会回来。”
她一愣，眼中的疑惑没有散去：“你怎么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你不是也跑出来了吗？”
她听我不愿多说，也不再问，转身上车时，裙角带起石阶上躺着的桃瓣。我眯着眼，看着这些，欣然一笑。真的，只要她不哭就好。我此生，最厌恶女人哭泣，不论是我的娘亲或是她，因为我总是在心痛时无可奈何。
为了此车，我不敢让家仆知晓，便骗了马夫，说是爹爹让去的。从爹爹的房中偷拿了银两，就带着她上路。
我们两个人，要去边境，谈何容易。
次日，黄昏时分，人倦马乏，马夫从路边的茶馆里端出一碗水：“世……公子，你和若岚姑娘快喝了吧，少歇我们就上路。”
我挨着碗边，抿了一口，摇摇头道：“这水不好喝。”她接过我手中的旧瓷碗，吞了几口问道：“晚上也要赶路吗？”
我点着头，看她一身的素白短打，高高挽起成髻的青丝，心中独自笑着。她的那些悲伤仿佛瞬间化为坚定的神情。
倚在车栏上，望着远方渐渐恍惚的风景，身后走过的已渐渐泛黄，前方将要抵达的彼岸，总有一也终会泛黄，每一个现在都是回忆，回忆又是每一个远去的现在。
车轮扬起的风沙，马车的铃响，杂乱飞舞的窗幔，尽数被我们付之无终的笑谈。
此刻良辰，皆不过，谁又思万种繁华。
“你我同日生辰，我叫你付哥，你不厌么？”她颔首呢喃着问我。
“怎么会厌。你愿叫，就叫罢。”
此夜，在离出关不远的驿道边，出奇地流淌过一条小河，波光粼然，浮动着柔弱的星芒。
边境的月亮比金陵大了许多，半沉在山际，月华晕开万里夜空。
仿佛触手可及的绝代芳华。
我随意地盘腿坐在绵软的草地上，不自觉地，将双手伸向这轮明月，静静地，仿佛被月光包围起来，暖暖的，淡淡的。
她屈身，在我身旁正坐下来。“好像要把我们吞噬了一样呢！”
“是啊……这就是天的力量。”我张开双臂。
“我们别走了吧。”
“我们的家在金陵，住在这里，一辈子都要提防穆阳人的屠害。”
她表情有些沉重，学着我的动作。“如果这片土地永远不会被血腥和死亡污染，就这么永世轮回下去，河就这么永远向东流去，晚霞就这么永远染红万里长空，如果有那么一天，付哥你还愿意，陪我来这里拥抱明月，不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因为爹爹对我说的，穆阳人是上天派下惩罚我们的，因为我们过得太安逸，对于那些在战乱中死去的人太不公平，所以我们也要受到战争的摧残。爹爹还对我说，我们每一天都在经历着战争，无法逃避。
我怔然：“好……只要我们有机会，只要我们能等到这一天。”即使我认定这不可能。
她莞尔笑了，用手给我指着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银铃般的笑声随风远走。这一日，正是初夏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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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边关，越发冷了。离家时我们穿的都单薄，在距离军营一日路程的枯原上，就已冻得走不下去。
马夫的头探入车内，递给我一件裘子披风。“世子，快让若岚姑娘穿上吧。”
“你这披风从哪里来的？”
“咳，战乱前，我常走边关，总习惯身边带上一件御寒用。”
我对他点头一笑，他便转过身去赶车。若岚在我身旁睡着。“若岚，若岚，起来把这个穿上再睡。”
“什么声音……”若岚半眯双眼，车外的风掠过一丝寒气。我隐隐约约也听到了，许是有不少的人跑向我们，嘴上喊着什么。
“是山贼，你们千万不要出来。”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山贼？”若岚方才问罢，剑已出鞘，清寒穿透车帘，厮杀声正起。我微微掀起窗，这群人一身戎装，定是穆阳人。她颤抖着握住我的衣袖。“付哥……”
我转头时，正对上一双慌张的眸子。搂住她的肩膀，这一次，共同度过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刹那间，剑已挑进车内，寒光映得彻骨。唯一的办法就是试图离开，我双手按住她的双肩，盯着她惊恐的视线。“若岚别怕，我们向回走。”
“向……回……走？”她木然。
“嗯，我带你回去。”
我暗自恐惧，却不敢让她看出一分。在晃晃剑光中穿过时，我又想起了，那晚我们坐在一起，看的漫天流萤。她坐在我的身后，伏在马背上，策马狂奔。
拽紧手中的缰绳，这就是……生的希望。
霎那间，身后的寒意奔来，直直刺向若岚，我抱住她，将她的身子向后仰。那剑却正停在我眼前，长剑从后方贯穿了持剑袭来之人，滚烫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一滴一滴地滑落在衣襟之间，血腥顿时充斥了空气。
我对他点头，他却将长剑扔给我，剑在掌中稳稳落住。我愕然：“我们如何能弃你而不顾？”
“世子保重。”他稽首。“你快些走吧。”
我拉紧缰绳，无言作别。
正跑出不远，一声痛彻心扉的大吼震响在耳畔，我回头望去，他的右臂被长剑砍断，血柱喷了上去，仿佛怒放的荼靡，仿佛眉间的朱砂。我的眼角不觉间湿润了，心中抽痛着。
马长嘶，扬蹄远走。
“看来已经没有人追上来了。”我对身后的她苦笑着道。她苍白的脸颊靠在我的背上，双手缓缓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付哥……谢谢你。”
我回首看着她的青丝散乱，欣然笑了，胸口却蓦地一紧。白色衣裳上点开几片绯红，箭已刺破，蓦然间刺入胸中。血，流淌在无法预料的时分。酸楚贯入全身，我猛然一颤，隐约听见耳畔那人的呼喊，隐约觉得腰间被那人搂得更紧，仿佛是怕失去一般。远方，立着一个戎装男子，他手中垂着一把长弓，得意地甩过身，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浮云与山峦交错的尽头。
眼中渐渐模糊的容颜，一笑亦可划破长空。从马背上倒下的那一刻，手掌滑过她的手掌，指尖只剩玄冰般的冷漠。种种，终成蹉跎，终成斑驳。
麻木了的世界，呼吸也变得需要渴求。
昏沉沉的天空，变得阴霾，就此一刻，想用生命告诉她，所有所有。
手指吃力地举到胸前，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箭离开身体的一瞬，脸颊又被溅上绯红。任痛楚在全身肆虐，我漠然一笑。
泪水冰凉，和着血滴，滑过耳畔，凝滞了思绪。闭上双眼，天下不过一片暗淡。
唯有痛楚，我才知道我活着。
耳边呼啸过的，是风……伴着疾驰的马蹄声，极有节奏。
透过眼缝，恍惚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
此时的痛楚只剩麻木，只有耳畔传来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我知道你只当那约定是个玩笑，我可是当了真，你怎么可以违背，怎么可以……”
很想笑，我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一瞬，我在心底许了一个决定。若是我还活着，定要告诉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曳采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