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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薄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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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们终究是不能长相厮守的。
于是她从此长居花街娼馆,自赎自身却不愿脱离妓籍。天香楼的薄红,人们依旧这么称呼她。她是天香楼的头牌姑娘,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妓。
那个人娶妻的那一天,她穿着红衣,难得走出了她藏在天香楼深处的居所。平素姑娘们搭着揽客的窗台,那一日却是依着她的要求,缀上了随风飞舞的白纱。人们抬头看,红色的身影是清晰,却也模糊……
那公子成亲后,薄红便不曾踏出其深居处。不过数年,薄红便郁死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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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薄红
他一个人走到屋后,看见她睡在槐树下头。随意散下的长发搭在红色的外挂上;她像个娃娃一般,抱着她的筝,看起来似乎是做了个好梦。
「不要睡在这里啦。」他蹲下身子,试着想把她推醒。风息轻轻地,撩起了她长长的头发。老槐树的枝桠唏唏嗦嗦地吵闹着;她孩子气地揉揉眼,总算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哈啊……」
「不是打呵欠的时间了吧。」板着脸。小小的身体稍微移动了位置,正好帮着她,挡住落日余晖的阳光。
俯身。他接过她的筝,替她拍去裙摆了落叶草屑。她将外挂拉正了,扶住树干自己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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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流过她家屋后的流水带来他。她开心地将他带进她的屋子,替他取了名字。她完全不在意他完全不记得一丝一毫的过去,她只是很开心地开始依赖他,把她整个家都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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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最黯淡的那一天,容府的老爷总会自个儿上门来;他听说,容府的老爷就爱听她唱上几曲。是她订下的规矩;天香楼的薄红赎身后便不离天香楼一步,现下自然也就没有破例的必要。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绮窗朱户,惟有春知处。……」
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裳;除去指尖的一抹红色外,其余再无脂粉。她抬头,只是笑了笑,便径自停下。
容老爷子端起盖碗,呷过一口茶,慢慢地品着唇舌间的茶叶,好半天不开口。
「……我竟分不出这是什么茶。」失笑,容老爷子摇摇头,把茶碗重新搁回桌上。瞧着薄红替自己添了热水在茶碗里头,容府的老爷子瞇着一双眼,也就只好摇头了。
「我猜不出来。」
「那就真是对不住了。」拨动眼前的筝,她笑着,不再继续之后的唱词。
「您说的,只要我可以……」
「别让那家伙听见。」容府的老爷子抬了抬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苍老却带着顽皮的眼睛眨啊眨的,看起来是想欺负人没错
「别看那个家伙小小的不起眼,他啊,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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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以后,她总是习惯抱着他睡。她喜欢紧紧抱住他小小的身体,放任自己长长的头发披散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她的体态修长,浓孅合度。他虽然是个孩子,但也可以领略薄红的美丽。他只是不说,倒是与害羞没有太多关系。
「薄红。」同样的夜晚,月光洒下一片的银白。他耽在她的怀抱里头,嗅吸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
「……嗯?」她抱着他,眷恋他的体温。与她不一样,他的小身体总是很温暖,总是带着她所不知道的好闻气息。
「薄红,妳抱得太紧了。
他说。略为挣扎了下;虽然薄红的怀抱又软又舒服,但是他一晚总得提醒薄红好几次;薄红啊,总是手脚并用地把他抱住。像是怕他离开一般,紧紧抱住他。
「……可是,」微微嘟起了苍白的唇;他看着她,只是觉得她不点上胭脂的时候,像是他只要动一动,就会破碎一般。
「可是,我想要这样抱着人睡已经很久了哪……」
跟那个人,只当过一夜的夫妻哪。她还没来得及记起他的体温,便必须放弃他与她之间的爱情了。
她是天香楼的头牌姑娘,来往交际的自然都是大户人家老爷公子,官宦世家的达官贵族。那个人,自然也不是例外。
那人啊,应允了会替她赎身。那人告诉她,他将迎娶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新娘,所以他会替她赎身,就当作是他负心的补偿。
「我是那种地方出身,却相信了出入那种地方的男人。最后还因为那个男人而死……」
最后最后的那一天,她拿出她最后的一笔钱,向鸨母买下天香楼一天。她要鸨母替她在阳台上缀上随风飞舞的白纱,遮掩她不再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穿上了一身的红衣,看见那人一脸神采飞扬地迎娶他的新娘……
不是她。是他的新娘,不是她。那一日,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一片白纱翻飞之中。目送着那一长串涂抹上鲜红颜色的队伍远去;彷佛是有什么也跟着消失一般。她知道,她的某一个部分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死去了。
「是那个人不好,完全都是那个人不好!」
他坐起身子,虽然大声了一点却是很认真地。小小的手掌拨开她长长的头发,他乖乖地躺回她身边,主动抱住她。
「我最喜欢薄红了。……」
「就算我老是把你抱得紧紧的都喜欢?」
「嗯。」
「……可是我还是会在树底下睡着喔。」笑。
「没关系,我会去叫妳。」打呵欠;本来就是被吵醒(被抱醒?)的小孩踢踢腿,虽然想要保护薄红,但是毕竟不敌睡魔……
「都是那个人不好、哈啊……我看到他一定会把他打一顿……」
听着他一边想睡一边发誓要替她讨回公道之类的。薄红伸出手,拍着他入睡,自己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们已经偿了对方;应该,他们可以说是两不相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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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不容易哄睡了薄红后,独自一人走到屋后的院子里头去。流水安静地蜿蜒过;容老爷子拍拍膝上的青草,又是叹气又是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她睡了?」
「嗯。」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他踢了踢不习惯的短短腿,看到流水里头什么都没有,显然是不太满意。
「不是说要带那个男人来吗?」
「园丁说,他刚好缺了个人给那些添补营养。」
指着薄红的花园里头,随处可以看见的小小红花。容老爷子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长长的白胡子抖啊抖的。
「一只手分给这边,一条腿分给那边。头颅埋在屋前的花丛下头,其他的部分被他带回去了。」
「结果您老爷子也顺手要了他一点渣滓?」
当然是看见藏在矮树林里头的麻布袋了。他小小的脸紧紧绷着,一点都看不出男孩的模样。
「这不好吗,我以为让那个男人永远陪着薄红也不见得是个坏事。」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女人要的是会说话会拥抱她们的男人吧。」
小手拽过一丛花。漫地的花瓣很快递褪去一身的艳红,径自萎靡。
「这种东西的美丽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少了这些无用的东西,多乏味啊。」
老爷子蹲下地,原本搁置在树丛里头的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脚边。拨开男人脸上覆盖的泥土,养尊处优的老爷子亲自抓起一把暗红色的渣滓,往男人的脸上放。
把土拨回原处。老爷子就着流水洗手上沾着的暗红,满意地看着一丛鲜红灿烂。
「看看这小东西,只要一个巴掌份量的碎屑就可以让它开得这么好。」
「那么薄红呢。」他说。
「嗯……」甩甩手上的水渍,容老爷并不很认真。
「那个女人需要更多。你知道,女人都需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