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烟》姜多鲤

1、第 1 章

　　秦岫烟没有想到会从别人口里听到裴行俭的名字。在十年同学聚会转场的时候，秦岫烟正在安慰婚姻失利的范奺，酒后没忍住多说了几句，“我曾经喜欢一个男孩子，以为对方体贴入微是流水有情，后面发现不过是中央空调的习性。”
　　絮叨间左肩膀搭上一只手，声音随着一颗柔软的头颅坠在右肩，“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们俩都没说，但我知道的。”
　　秦岫烟轻轻侧头看了一眼邱阮郅，心咯噔了一下，强撑道“那你说一说给我听呀。”
　　邱阮郅眼波一横，贴近了在秦岫烟的耳旁说了三个字，带着温热酒气的吐气在右耳廓上晕开，强势地钻进耳朵里，体表的温度随着这口气迅速攀升。
　　秦岫烟轻轻吐出来一口气，抬眼看向邱阮郅，对视间目光里尽是坦诚真挚，她的目光掠过邱阮郅鬓角细软的黑发，仿佛从发丝的缝隙间看到了闪烁着微光的虚空。“我是喜欢他呀。”她凝神看着，声音温柔得像是一缕被少女素手轻放在溪水里的绸缎，晃荡着晃荡着不愿意安分，却逃不脱。
　　邱阮郅没料到秦岫烟的坦诚，微愣了一会儿，抬起头观察秦岫烟的反应，眼睛因为吃惊微微瞪圆了一些。
　　秦岫烟侧过眼，看向邱阮郅的眼睛，轻柔地抬起嘴角笑了一声，声音里噙着柔情与唏嘘，“我是喜欢他的。”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不知道向谁，坚定的不容置喙的为自己过去十年的心境下了一个定义。
　　邱阮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支撑着挺直了背，牵起了秦岫烟的手，看上去纤细骨感的手其实一把捞起的都是肉，单薄的骨架被掩藏在柔软中，不见棱角。
　　“其实……”邱阮郅欲言又止，秦岫烟也没有追问，静静地等待着，这样执着苦痛的单恋，她翻来覆去地讲了十年，身边的朋友束手无策，早已放弃徒劳无功的喋喋不休，沉默的陪伴成了常态，心中的长篇大论与苦口婆心在直面她甘之如饴的眼神时多半被噎在喉头，只余几句不痛不痒，自己都不相信的鼓励，“会好的，你值得更好的。”
　　秦岫烟静静地等着邱阮郅千篇一律的安慰，不紧不慢的。邱阮郅看着她这副样子，内心突然涌出一股勇气，想要将她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生生拽出来，她决心下一剂猛药，“其实，他也是喜欢你的。”
　　秦岫烟猛地听到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深夜的沉寂，在头顶炸开。她的脑海里不停回荡着这七个字，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邱阮郅的面庞，似是穿过她的脸看到了一张清隽的脸，她低声喃喃，“你说，他也……”喜欢我三个字含在嘴巴里，被心虚与恐惧死死封住。
　　邱阮郅看不得她这样，被情感捆绑和压抑得不像样子。她轻轻的带着秦岫烟往ktv的包厢里走，待身体陷入柔软的金色沙发后，才迎着晦暗的灯光看她的神情，像是一只灰蒙蒙的蛾，经年累月被困在一个陶器里，从未想过有可能逃脱，某日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才发现这个陶器实则早已被风沙腐蚀，一撞就散成了灰，乍逢了铺天盖地的光明，慌乱地不知所措。
　　“你…怎么知道他……”许久，秦岫烟才挣扎着问出。
　　“早先我看你们朋友圈的互动就觉得有苗头，你知道的，我和他认识的早，虽然你们都笑他是中央空调，可他寻常也不过是点点赞。但你的每一条动态，他都要评论。我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邱阮郅徐徐言到。
　　秦岫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苦笑道，“我还在东京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去他的研究室，旁敲侧击地问过他，说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孩子，可是那个男孩子从来不找她私聊，但是会给她的每一条朋友圈点赞，我问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告诉我这不过是感激，并不是喜欢。”
　　邱阮郅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也觉得猜不透裴行俭的想法，只能温言劝慰到，“你应当理解他，毕竟你曾经同许晗在一起过，他应当避嫌。”
　　秦岫烟莞尔，嘴角拟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这算是什么嫌隙，我们之间隔得不是血海深仇，不是道德伦常，你不过是在为他的不喜欢找借口罢了，何必哄我。”
　　邱阮郅不料自己反被一噎，恍觉这不过是个纸糊的理由，唬不得较真的人轻轻一推。
　　秦岫烟见状笑道，轻轻地松开了邱阮郅的手，拂开了她肩上细碎的长发，推言了一句便缓步前去点歌。
　　在一重重交叠的乐声中，秦岫烟脑海里左右游荡的不过那么一句话，他其实也是喜欢你的。邱阮郅斩钉截铁的论断是她旧梦里都无法肖想的奢望，念头一动就只觉心慌。她像是站在浮满绿萍的深潭旁边，右耳畔有一个蛊惑人心的声音，“这是一汪死水，下面垫的都是些枯树叶子，你踩一踩，是柔软且安全的。”她无法压抑内心的欲望，试探着抬了抬脚，就想起孩童时溺水的恐惧，被一汪又一汪水糊住了口鼻，母亲的呼救声顺着水波涌进耳朵里，苦痛的挣扎渐渐被绝望湮灭，直到陷入无法呼吸的昏迷。
　　没有人会来救我，没有人会来喜欢我，我合该一个人。秦岫烟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好像能从这种悲观中获取力量，抵抗世事无常的能量。
　　恍然间KTV里的人已经散的所剩无几，她眯起眼睛看了看醉态百出的几个人，似是不习惯这种安静的氛围，起身点了一首歌，眼泪在悠扬的女声中猝然坠落，“我只是想要找个缘由哭一哭罢了。”她安慰自己。
　　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
　　只要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夜长梦还多，我就不要想起你，就让夜监听我有多寂寞。”她轻轻的对着话筒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