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生》曦又

1、状元

　　鸿嘉五年的这一场春闱轰轰烈烈地结束了。
　　皇榜贴在长安城西的城墙上。
　　来看榜的人挤了一层又一层，似乎比前些年的放榜时都要热闹些。
　　“今年这榜可了不得，据说是皇上亲自出题亲自看习文选出来的呢。”
　　“对啊对啊，今年的状元是哪家的公子啊？这金榜题名的公子日后肯定是要做大官的，发达了哦！”
　　“还能是谁啊，贾员外家的二少爷啊，那二少爷据说很有才的，考试前好多人都背他写过的文章呢。还有哦，据说这小公子长得很俊的，要不是咱们皇上也还年轻，肯定能当上驸马了嘛。”
　　身后的人还在聊着这新科状元的八卦，丫鬟灵玉却努力地挤出人群，一路小跑，跑回城北的贾员外府。

　　“夫人！夫人！二少爷考中状元啦！”一进院门灵玉便忍不住大声嚷起来。
　　“这傻姑娘，你可再大声些让全京城的人都听听得了。”贾夫人正一脸慈祥地喝着茶，起身走出来，堂下便坐着这位传说中的贾府二少爷。
　　贾家大少爷幼年夭折，贾家不兴三房六妾，子嗣少，贾府里现下便只有这一位公子。
　　贾二少爷，单名一个莫字，因着同“暮”，这日薄西山的听着怎么也不吉利，便取字“成煦”，也算是抵了些凉薄之感。人常说才气跟皮相不可兼得，看那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生得好的有几个，貌若潘安的又能有几个？可这贾二公子却是尽占了。
　　白白净净，墨眸薄唇，有些清冷，生的好看，却又一点也不娘气，窄背窄臀，姿态端正，举止都能透出一个礼字来。
　　贾夫人走到身边，他便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母亲。
　　“莫儿啊，娘就知道你这般的从容定是心中有了把握的。这下我们贾家可能光宗耀祖了啊。等你爹下了朝，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母亲，功名不过是虚名，得与不得孩儿都会是如此的。”贾莫无奈的笑了笑。
　　“虚名？呵，成煦，你可知，你这一入宦海，可算是这辈子也逃不掉了。”贾员外贾菅此时面色阴鸷的负手走进正堂，朝廷官员大多乘轿，可这贾员外偏偏步行，总说乘轿白白浪费人力。
　　至贾莫身前，贾员外又开口：“莫儿，皇上今日说要从这举进的才子中提拔选官，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贾莫早知父亲会这样问，不紧不慢地开口：“父亲，不过是去做官，新皇继位不久，眼下朝廷正需要人才，孩儿为我大唐尽自己的一份力又有何不可？孩儿行为端正，皇上圣明，像父亲和祖父当年那等的遭小人构陷，必不会发生的。”
　　贾员外只轻叹一声，整整朝服：“如此这般就好了，只怕。。不说这些了，成煦，明日的鹿鸣宴，皇上宴请新科举人和文武百官，你是必要出席的了，跟你娘好好准备准备吧。”
　　“还有，一会要是有人来送贺礼，一律不收。”
　　说罢，仍旧是负手离开了。

　　贾莫并不是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之愁。
　　贾家世代为官，忠良清正，家教严谨，也就是这份清正，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先皇时，贾莫祖父被小人陷害，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不仅被除了官，贾莫父亲官职也连降数品，祖父当年位至尚书，为大唐鞠躬尽瘁，暮年还落了个先皇所谓的仁慈，免除牢狱之灾，回来没多久便郁结而死。
　　贾莫当年不过四五岁，眼看着自己心中那顶天立地一般的祖父颓唐地被押解回来，与心灰意冷的父亲不同，他想的，却是有朝一日自己必要去改变这一团混沌的官场，改变这表面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大唐，让祖父沉冤得雪，让天下之人都能好好生活，各得其所。
　　新皇李肃二十五岁继位，力挽狂澜，继位五年已接连除掉了几个前朝的权臣，一整朝堂的乌烟瘴气，向天下展示了自己的能力。
　　眼下正是要在朝堂上扎稳之际，自然少不了要提拔起一众自己信得过的大臣，巩固自己的地位。谁都知道此时入仕意味着什么，可贾菅却不想让儿子掺和进来。
　　说到底，贾莫是相信这继位五年的皇帝的，能从前朝那几位快活成人精的老家伙手里夺权，且大刀阔斧地砍去前朝残留下的种种荒唐的律法，如此胆识，必是位不凡的天子。
　　能辅佐如此英明之君，共建更加繁盛的大唐，兼济天下，成就一番事业，自己的才能也是能以不得废用了吧。

　　贾员外走后，果然一份份的贺礼也陆续到了。
　　长安城中的有权有势的，穷酸破落的，跟贾家有交情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都送了贺礼过来，素日冷清的贾府今日被这些绫罗绸缎八方珍宝闪得晃眼。
　　还有亲自来到贾府贺喜的城中巨富杨老爷，朝堂上新得意的刘侍郎，都是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说是来贺喜，从头到脚把贾二公子夸了个遍，话的重点却是以后承蒙帮衬。
　　贾菅在书房面都不露，留下贾莫和贾夫人在外应付着，平日最看不起这些趋炎附势的商贾大臣，现下也只能堆着笑，一边安排下人让送东西来的小厮把贺礼给原样抬回去，一边应付这些以后并不想“帮衬”的人。
　　既是送来了，便不是那么好退的。谁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好巴结巴结以后朝堂上的红人呢？丫鬟管家便是费尽了口舌，最后也还是有几份贺礼是自己给人家送回去的。
　　晌午，邀请贾莫赴鹿鸣宴的圣旨到了，一院子的人跪下接旨，宣旨的太监走后，一众丫鬟围住了手拿圣旨的贾莫，直说，托少爷的福，这辈子能看一眼这明晃晃的圣旨，就是死也值了。
　　等到贾莫收好了圣旨，应付完了客人，这一天也快过去了。
　　谁说“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贾状元的这一日被围在院里，忙的连口茶水也顾不得喝。
　　傍晚，才开始准备明日的这鹿鸣宴。

　　鹿鸣宴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只是贾夫人非要贾莫穿件绣了金丝的绛紫色新袍子，说，状元就该穿的春风得意一点，还说这是自己早就在城中订了最好的西洋料子准备好，就等着她的莫儿飞黄腾达的时候才拿出来的。
　　贾莫平日穿衣皆素色，清汤白水的，配饰也是一切从简，只挂一枚家里留了数代的玉佩。此时被逼着强行换上那一身耀眼的袍子，戴上那满身披挂的金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哭笑不得。
　　“娘，您是让孩儿去赴这鹿鸣宴还是去娶亲啊，这袍子走上街人家也会以为我是去成亲的吧。”
　　“莫儿啊，人家中状元能娶公主，我们娶不了也得穿出个喜事的样子来吧，来来来，你平日都不戴这些金银玉石的啊，现下再不戴，人家宴上可认不出哪位是状元了哦······”
　　贾夫人仍试图照着成亲的样式来打扮这位新科状元，但是被贾莫无情拒绝。
　　“好了好了，娘，这些我都不要，您还是留着等我娶亲那日再给我吧。我穿件新的素青袍子就好了。”
　　说罢，脱下那身“喜袍”，兀自去了书房。
　　“诶，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他爹了。”贾夫人在身后摇了摇头。

　　书房里，贾莫思量再三，忍不住摸出了已经收进匣子里的圣旨，端庄秀丽，圆润飘逸的字写在祥云纹的蚕丝锦上，着实气势恢宏。一方大印盖于锦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便是所谓传国玉玺了吧。
　　等等，旁边怎么还有个小些的印，字体稚拙，一板一眼，横平竖直，只单一个“肃”字，这，莫不是皇上的私印？
　　贾莫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敢在圣旨上印自己私印的皇帝，怕我们这位李肃皇帝，是头一个了吧，明日，我可要去会一会这传说中的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