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残月莫云

1、第 1 章

　　易哓曾经疯狂地恐惧死亡。
　　他不恐惧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表面。
　　在他看来，人类的死亡很麻烦。死亡意味着腐烂，意味着血肉模糊，分崩离析，丑态百出。
　　易哓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在每一个煎熬无眠的夜晚。
　　可以从高楼上跳下，可以闯过红灯，可以用刀朝着那个跳动的地方狠狠扎下。
　　但当他站在祭台上时，他才发现这个方式他不曾想到，而且他也不再恐惧。
　　他不怕疼，不怕血，不怕死。
　　他怕身边突然刮起的风。

　　易哓第一次遇见风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意识，自己和别的小朋友，好像不太一样。
　　从他记事起，他的耳朵上就挂着一个东西，后来他知道，那个东西叫助听器。
　　他痛恨助听器。因为同班的同学总是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这个时候助听器就会失常，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些小孩就会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哈哈大笑，好像对他们来说，这是很有乐趣的事。

　　但是他又依赖助听器。因为如果取下它，他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聋子。
　　所以当那些小孩抢过他的助听器抛着玩时，他又不得不像个猴子一样张牙舞爪地去抢，他知道这样看起来很傻，但是如果他不去抢，他们就会把助听器丢到学校的池塘里，那往后的一整天，他都将在无声的世界里度过。
　　他害怕，没有声音的空间，很孤独，那种无边的恐惧感会将他淹没。

　　那一次玩的过火，他的耳朵受了伤，血从耳垂一直滴到冷冰冰的地上，他听不到声音，只看到那些人脸上写满了慌张，惊恐，不知所措，他们张着嘴，像是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到，他什么也听不到。

　　无声的潮浪没过胸膛，令他窒息。
　　“救救我。”他在心里默念。“救救我！”
　　像是突然有了感应，他听到了很嘈杂的声音，然后接着一个声音无比清晰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
　　他看着地板上一滴一滴溅落的血，瞪大了双眼。
　　背景音依然很嘈杂，但很真实，是那种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屏障，隔开了他与黑暗。
　　在绝对寂静的世界里，一点点的声音，都像是轻声地呢喃，温柔到了极点。

　　然后，周围的气流急速飞旋，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清冷的气流清晰地刮过----起风了。
　　河岸边的柳树像是有了生命，他们摇动着身姿，撒下数片柳叶，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仿佛得到了照应，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柳叶被风细细剪裁，像是利刃，那群小孩看着飞过来的柳叶，吓得往前狂奔。但风更快。
　　柳叶自他们的耳尖穿过，留下了与易哓一样的伤口，然后翩翩落下，周围归为寂静。

　　捣蛋的小孩哭着跑远，易哓瘫坐在了原地。
　　有一只手从背后轻轻地将他抱住，然后是那个温柔至极的声音。

　　“没事了。”

　　易哓向后面看去，那是一位少年。
　　少年的皮肤很白，是一种病态的白，但嘴唇却是红的，像是樱桃。他的双眼清澈，但是却看不到底，像是漫长岁月的甬道。
　　易哓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张了张嘴。他惊奇地发现，他能听到少年说话，除此以外的另一个声音，像是低沉地叹息，像是气流涌起，撞击着原本无声的暗。

　　少年轻轻笑了，“你现在可以听见了，对吗？”
　　易哓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有欣喜飘过。
　　“这是风声。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少年摸着男孩后颈不同寻常的淡纹，有些惊讶，目光深沉。
　　男孩没有注意到少年异样的表情，他轻轻拽了拽少年的衣角，衣角便作风散去，男孩吃惊地瞪了瞪眼。原来少年是风啊。

　　后来风常常陪伴在易哓身边。
　　易哓由于听力障碍，说话吐词并不是很清楚，但风总能明白。他有一次吞吞吐吐地问风，“你...你是神吗？”
　　风笑着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易哓愣了愣，眼中流露出了羡慕，敬畏，更多的是好奇。“当...当...神好...玩吗？”
　　风听完他费力地挤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叹了口气。
　　“不好玩。”
　　易哓看着低着头的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神，很孤独啊。”许久，风才把头抬起来。

　　神，很孤独啊。
　　易哓反复琢磨这句话，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在易哓看来，神是很厉害的存在，他们一个悲哀的眼神，能引起滂沱大雨，他们轻轻一咳嗽，是电闪雷鸣，他们微微的一个叹息，能引发千百里外洋流的低叹。
　　神与万物交流，与自然共存，享万寿无疆，观世间万景，怎么会孤独呢？

　　风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不禁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易哓感觉自己的头顶有温热的气流轻轻划过，“你不懂。”

　　易哓嘟了嘟嘴，他怎么会不懂，孤独的感觉。遇到风之前，他没有朋友，班上没有孩子愿意和一个有听力障碍的人玩在一起，更何况那个孩子的父母是□□徒。周围的人都说是他的父母引火上身，走火入魔才让自己孩子落得如此下场，两个字，活该。

　　因此易哓从小受尽了街坊邻居的冷眼，这个时候他就庆幸自己耳朵有问题，听不到那些人恶毒的挖苦和讥讽。
　　易哓不懂宗教，但他知道父母是虔诚的信徒，只是因为这个神灵不被广泛认知，父母的祷告成了与恶魔对话，流言蜚语将一切传得越来越邪乎，他们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教信奉的神灵曾经杀光了所有信徒，这是□□，这个神是恶灵，信奉这样的神灵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他们看着易哓，仿佛验证了他们的言论一样，他们的眼中流露出怜悯，但更多的是，疯狂。

　　易哓不愿意回想起这段黑暗时光，但在无声的夜晚，这些记忆就会跑出来填满大脑，挥之不去。

　　那些人像疯了一样，他们见易哓一家不肯搬走，便在一个夜晚拿着各种工具跑把他们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尤其是那尊神像，被砸了个稀巴烂，易哓蜷缩在角落，止不住地发抖，他听不到声音，只能看见那些人双眼发红，父亲拼死拦住那些人又被推开，母亲捂着嘴哭泣...他茫然地转着目光，然后他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眼。

　　神像的各部分都被砸的粉碎，但是那一双眼睛却依然完整，它安静地躺在地板上，看着易哓。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不知道什么原因，易哓觉得它很陌生，又很亲切，眼神温柔。

　　那双眼睛的主人怎么可能是那些人口中的恶魔，明明，他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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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是爱好，看到即有缘。放上一篇先试试，大家喜欢的话会陆续更新的。格式和字没有细扣，如果有错字，或者格式看着不是很舒服，请大家多多谅解。第一章篇幅略小，因为本身就是短篇，我会勤劳码字的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