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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苦思 ...

  •   皇后的病情虽见好转,毕竟病弱已久,终是没能熬过这个严冬。天纵满心哀痛,皇帝更是大受打击。

      丧事结束之后,天纵尚未平复情绪,便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因着近年两场过早来临的国丧,国库原本预留的礼银已经近乎花销殆尽。而因东南境水患、西北境旱灾,上缴税金也全部用作赈灾,一分也未进国库。

      天纵疲于奔命一般,只在书房中忙碌,更以守孝制为由,从不去两位女眷宫中歇息。皇帝如今心灰意冷,连上朝都极是勉强,也顾不得来过问此事。

      春日如常再临,大膺皇宫中却愈发冷清。唯有偶尔珍儿进宫请安,方能带来片刻欢声笑语。

      天纵有时实在疲累,便在夜中独自出了书房,溜去御花园中躲一晌清静;偶尔发呆久了、倦意上来,便会坐在地上靠着桃花树入睡。宁星野见怪不怪,每次去老地方寻他,也不出声打扰,只在一旁安静守着。每每天纵打个盹醒来,身上总盖了件侍卫的黛色外袍。

      星河不在庆都的日子,便这样熬下去。

      为不让那人进入脑海、扰了理智,天纵一直刻意地避免让自己听见来自南境的消息。

      这日午后,柔风拂面、阳光更是和暖得令人不忍辜负。

      天纵从繁重奏折中抬头,一时来了兴致,也为舒展筋骨,便拿上佩剑到殿后空地,令宁星野陪自己过上几招。宁星野向来很有陪练技巧,既看不出手下留情、却也绝对不会令天纵落了下风。两人一招一式往来,令旁人眼花缭乱;天纵耍的兴起,笑道:“宁星野,好小子!”

      宫人们皆知太子向来亲和的好脾气,瞧见热闹,远近便围了不少内监在旁观看,不时地加油喝彩。气氛轻松,天纵少有地起了玩心,于招式使出间向众人笑眯眯颔首致意;宁星野忍俊不已,也开心起来,更加配合。

      宫中沉闷许久,此时围观的内监宫娥们拍着手,看得十分带劲,相互间小声议论:“瞧咱们殿下,真是神明下凡一般的风采!”

      “宁统领也是顶尖的俊!瞧他那身手,当属世上少有了吧!”

      “那是自然,他是从前禁卫宁副统的二弟,他们一家兄弟三个都生得极好看,人品又没的说!我听说如今宁副统被调往南境军队中,一向不避辛苦、很得威望,南境军中还送他个绰号,叫‘玉面将军’!”
      ……

      不知怎地,偏是这几句有关星河的议论钻进天纵耳朵。他心中一跳,手中佩剑便失了准头;宁星野似是已有准备,及时卸了力气,收了佩刀,笑着拱手:“殿下,咱们今日就练到此处吧。”

      天纵点头,将佩剑扔给他,负手走回书房去。立秋瞧着他脸上虽仍是挂笑,却透出丝丝凉意,忙挥手撵开众宫人:“去、去,都散了散了,你们瞧着咱们殿下宽厚,便愈发放肆了!”

      ——“玉面将军”么?看来你在那潮湿多雨的南境过得也不算失落?只是你膝盖上的旧伤,怕是在雨天会犯疼吧?过了这么久,我连梦里见你也不敢,不知如今你是何模样?

      天纵按下思绪,忙碌至晚间,终是忍不住,独自饮了几杯酒,便放任自己梦见那人。

      梦中,大雨滂沱,宁星河身着参将服制,跨在马背,在泥泞地上逡巡。冰冷雨点呯呯嗙嗙打在他坚硬盔甲上,顺着缝隙流进盔甲下的衣襟,冷意森然,他不由皱了皱眉。

      天纵看得心疼,赶过去问道:“星河,我给你的衣袍呢?你怎么不穿上挡雨?”

      宁星河回眸微微一笑,被雨打湿的眼睫流露无限深情,握住他的手指:“天纵,不用担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好好活着……你若什么都不信,那便信我……”

      久违的温热顺着指尖传上来,天纵心中激荡,用力点头允诺:“好,星河,我信你、信你……”

      指尖微痒,天纵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星河跪在脚下,正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轻吻在自己垂在扶手旁的指尖上。

      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天纵懵懂唤他:“……星河?”

      这人轻轻应道:“殿下。”

      长久积压的思念瞬间爆发,天纵猛然坐起,翻下座椅,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按倒在长长书案上,不顾本本奏折拂落在地,狠狠吻上去。

      这人初时一愣,即刻便环手紧紧搂住他脖颈,任凭他扯开身上衣衫,不要命一般地回应他。

      可是……唇齿之间、手掌之下,似乎并不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天纵于微醺半醒之中瞬间清醒,浅尝辄止,立即起身推开这人,替他拢上衣襟;喘息未定,捂了额头跌回座椅,歉意道:“……星野,本宫……今日酒醉眼花,将你错看成你大哥了……冒犯了你,对不住。你,你且退下。”

      宁星野衣衫凌乱,却并不去整理,也不走开,竟是俯身攀了上来。天纵一惊,放下手便看见一双含泪的眼睛近在咫尺,还未发话,只听他颤抖着恳求:“殿下从前曾问我,要什么赏赐,那时我不敢说。但是,我其实、我只想要、想要……”

      天纵已是全然清醒,忙别过脸,避开他吻上来的嘴唇,低声喝道:“放肆!”

      宁星野哽咽道:“我知道殿下想着大哥想得很苦……殿下,就把我当做……他吧……”话音未落,便被一把推开,还未站稳,迎面挨了一拳,踉踉跄跄,跪倒在书案下。

      天纵站起身,咬牙怒道:“宁星野!难道你大哥和本宫从前便是这么教导你的?!你现下这般,到底是在折辱你大哥、折辱本宫,还是折辱你自己?!你、你给本宫滚出去!”

      宁星野一动不动,低头捂着脸,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面前的华丽地毯,慢慢氤开。

      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人,如今却这般模样,天纵到底心软见不得,怒火被他眼泪浇灭,叹了口气:“你怎么也这么爱哭?起来吧,此事本宫也有错,不会怪你。你年轻不晓事,又素来豁达,以后咱们就当没这回事,仍像从前一样。”

      “仍像从前一样?”宁星野下意识地愣愣重复,眼泪却是流个不停。

      天纵看着他神情,忽然想到什么,走到他面前俯身命令道:“将手给本宫看看。”

      宁星野颤抖畏缩着,并不伸出手来。天纵便强行径自攥起他左臂,将平日紧绑的护腕袖封捋下去——他白皙手腕上,一道深深刀口已经痊愈,却仍是留下了疤痕。

      天纵这才全然醒悟:“本宫病时,你给本宫喝的,是你的血——给本宫贡命的人,是你。”

      ——而那时自己毫不留情地骂了他,说他污染了自己的血。

      两人都沉默了。良久,天纵长叹一声:“对不起,星野,你的心思,一直以来本宫竟一点也不知。”

      宁星野止住眼泪,努力笑起来:“殿下知晓,还不如不知晓的好。此事与殿下无关,都怪臣一时糊涂,令殿下徒增烦恼。”

      见天纵仍是沉吟不语,宁星野苦笑道:“殿下可是在想,要把臣调出侍卫、安排到别处去?”

      朝夕相对却思而不得的滋味,自己亦是经历过,何必留在他自己身边受此折磨?想到此处,天纵很快狠下心来:“星野,不要怪本宫……可你不能再留在本宫身边了。”

      宁星野一双眼睛只是疼惜地看着他,满是懊悔:“全是臣的错……其实臣一直都明白您心里的人是谁,所以从不奢求什么。臣若不让殿下发现这点心思,您身边至少还有臣陪着解闷;如今殿下知晓了,臣便不能再留在您身边,反而让您更加寂寞。只是,”他忽然恢复了平日的狡黠,歪头笑道:“殿下又何必一定要臣离开?反正臣的命已经赖在您身上,这辈子都不可能不想着您。”

      “所以殿下,别赶臣走,行吗?”他扯着天纵袖子,不顾脸颊被方才那一拳打的红肿,仍是如常嘻笑,眼神却是真切的哀伤:“臣保证以后都规规矩矩的。”

      天纵语塞。虽然早就知道宁星野与星河面容相似,他却从未起过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任何念头——星河就是星河,独一无二;而宁星野不过是自己身边闹着笑着的小侍卫。如今第一次用心仔细看着面前的宁星野,方才觉得他们两人确实相似。

      天纵看着那片红肿,懊悔不已:自己怎么能对这张与星河相似的脸,下那么重的手?

      过了半晌,终是不忍,只好轻轻抚了抚他面颊,温言道:“赶快去上药吧,等消肿了再回来。”

      宁星野忙遮了脸,站起来嘿嘿笑道:“臣不敢碍殿下的眼!只是您既然看不惯这狼狈模样,下回再下手时还请轻些。”

      天纵已然明白他这故作轻松之下的用心良苦,又是笑又是叹:“滚吧,野小子。”

      宁星野利索理好衣衫,笑道:“得令!”

      见他跑跑跳跳窜出书房去,天纵这才失神坐回案前,扶额长叹。虽是不忍将他驱离身边,可是真的能像从前一般心无芥蒂么?但他说的对,他的命已与我绑在一起,既是如此,身处何处又有什么分别?

      ——星河,如今连你向来珍视的家人也被我所伤害。我辜负你的,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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