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窃钩

1、序 乱世

　　彼时账外已是黄昏，残阳如血。草军的两部力量又融聚在一起，大军压境，宋州显得岌岌可危。
　　可朝廷并未再向其派遣一兵一卒，天下自安史之乱以来，早已大乱。藩镇割据，贪官污吏横行，大唐已不复往昔，现在的大唐百孔疮痍，各地盗贼四起，朝廷心有余而力不足，自然管不了这一个边陲小城。
　　但草军并不是一般的盗贼啊。
　　宋州刺使宋威如是想。
　　黄巢却不这么想。
　　他不想做皇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反贼，他想做的只有一个目的——天下太平。
　　没错，这个目标听起来很扯淡很遥远，但黄巢并不觉得扯淡与遥远。他饱读诗书，而朝廷并不能用，他觉得这天下只不过生了一场病，要想治病，就得去除它的病根。那腐败无能大唐的天子，就是天下这场病的病根。而他黄巢，是一剂猛药，一剂洗荡天下的猛药。
　　只有去除病根，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天下才可以无为而治。天下这场病伤未痊愈之前，愚民就是这场病的药引。至于帝王霸业，想那么多干嘛？
　　尽管理想很扯淡的黄巢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不管是身在曹州所散布的谣言，还是所号的“天补平均大将军”，无不猜透了那些愚民们的心思和朝廷上尸位素餐的诸位大老爷的痛处。这是黄巢的对症下药，和打蛇七寸差不多的道理。
　　他的设想，是先与王仙芝合兵一处，进军北上，一览东都。杀他个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强下潼关。一鼓作气拿下长安，粉碎这乱世。
　　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军中粮草连一日也不足了。
　　这是个问题，如果王仙芝来得晚一些，那就不是问题了。可毕竟是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才是。
　　宋州地处富庶之地，粮商却只有一家，其所处离宋州城不远，仅有半个时辰路程。但眼下城外无粮可征，又不可放任大军不管，看来眼下只能找人去谈笔买卖了。
　　让谁去呢？
　　朱温？ 不行，这小子行为和他的长相都自带三分流氓气，派他去，怕是做不成买卖还把命给砸进去。
　　黄揆？跟不可能，自从起兵以来，黄氏一族就被朝廷张榜贴高告天下了。
　　尚君长？老王那的人能听我话吗？再说我用他的人是几个意思？你的人比我的金贵啊，这活还干不干，啊？
　　思来想去，眼下只有一人可用，那个捡来的便宜外甥——林言。
　　之所以说是捡来的，是因为林言是一个逃犯，对，一个仍被追捕的逃犯。也不知道他犯了何罪，被一群杀手追杀。黄巢看他满身伤痕又十分面熟，于心不忍，就出手救下他，之后也就一直带在身边。说来也怪，那群看来训练有素的杀手居然是绣花枕头，害得他还以为要有一场鏖战。
　　林言所居离他大帐不远，传个信不过几分钟的事。
　　可令黄巢始料不及的是，林言他……逃跑了。

　　此时林言执剑行在山阴小道，心中好不惬意，甚是难得。伤好之后他就被黄巢下禁足令，虽说这对他以前的生活来说只是小问题，但今天他突然想起来，他已经不需要再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那个，公子，我们这么偷跑出来，真的好吗？’
　　说话的人名叫林生，年仅束发，生得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是林言仅有的随从。那还是他伤未痊愈时黄巢带给他作伴的，可能是因为父母全死在乱军中的缘故，林生显得格外胆小，
　　却也对血腥味格外敏锐。生的名字是林言格外给他取的，意义仅仅是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怕甚么，’林言溜出来后，只觉得山间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美好，‘黄巢，哦不，舅父他就算发现我出去，也不会怪罪与你的。’
　　‘可是……’
　　林生还想继续说下去，林言打断他：“没什么，我只是想出来转转，自打我伤好以后一直在床，公子我还没能出来好好散心过呢。况且我在账内留与舅父纸条，上标有你我去向，舅父不会太怪罪你我的。”
　　“那万一遇上山贼怎么办”林生担忧道。
　　“大军就在几百里外，想来没有那个山贼还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林生挠挠头：“也是，那要是遇上野狗群要怎么办？”
　　林言闻言眯起眼，舔舔嘴唇，话说起来，已经好久没吃到肉了。狗啊，乱世中可是狼一样的存在，要是遇上，也只能暂避锋芒。
　　“走为上。”
　　“啊？”
　　“我可不想让一堆畜生围住，那可不是普通的野狗，食人肉饮人血，碰着基本就没命。林生你还没见过野犬群狩猎的场景吧。”
　　“不，我见过。”林生低着头，语气哽咽。“我逃难时它们袭击过我们，夺去好几条尸体，它们就在我们不远处进食……当中有我一个朋友……”
　　林言嘻嘻哈哈地搂过林生的肩膀：“那还真是够不幸的呢，不过这样的事可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林生明显情绪低落，林言也不安慰，继续逗他：“你这样可是讨不到媳妇的，大男人哭花鼻子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我没哭。”林生一把甩开林言的手。
　　“喏喏喏，好像有些东西过来了呢。”林言无奈说道，“就在山坡底下。
　　山坡下传来犬吠与啼哭，林生闻言变色，为什么会有孩子的？
　　“大概是哪个倒霉鬼闯进它们的领地了吧。”林言轻描淡写的说，顺便瞟了一眼。“不止孩子，还有个仆人，倒是哪个大家族的子弟。”
　　“那我们救救他们吧！”林生先前的悲伤一扫而空，拉起林言要走。
　　林言倒是不疾不徐道：“我们可没哪个本事，眼下足有十一二条野狗，人不比畜生，说句不好听的，我与你只能自保，救人？我可不愿多招惹是非，把自己也搭进去。”
　　林生不由呆住，从一开始他就没摸清公子的脾气，即使相处半年公子的行为还是毫无轨迹可寻，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跟个孩子一样，不听任何人话，只由自己开心，上一秒大哭大闹下一秒就变着法哄你玩，明明是个及冠的人了。
　　“好了好了小林生，别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事哦，出事我可不管你，走吧。”
　　林言吐出的语调像美人小昧后的慵懒，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深埋心底。可林生心中容不下它，它有着更为深邃的脆弱，一触即溃。
　　“不行，我必须要救下孩子。”
　　就在这说话的几秒钟，下面冲出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人来，林生吃了一惊，紧随其后的是七八条三尺高的野狗，壮如出生牛犊。小人绝处逢生，急忙向林生奔来，后面的野狗紧追不舍，警戒地盯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类。
　　林生看到其中的一个小人身上有咬痕，鲜血染红小人一只手臂，他边哭边叫着救命。眼下不足百米的距离，林生心软，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冲过去抱起两个小人，却不料自己身后猛地挨了一下重击。
　　林言冷眼相望，道：“何必呢。”
　　林生只觉得背后火烧般的疼，一只狗爪搭在他肩膀上，野狗伸出舌头舔舐他的颈部，犬牙在静动脉上摩擦，像是在确定打破的瓷器，血腥气冲进鼻子，连带脑中一片混沌。林生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会撕裂他的脖子，吞噬他的血肉，和它的同伴吃光他的血肉。林生有些后悔，公子说的对，人不比畜生。自己非但没能救下孩子，还将自己搭进去了。
　　“唉！”
　　林言叹口气，持剑在手，他身上蓬勃出海一般的煞气，引得野狗们呜呜低吼退却。
　　林生有些意外，公子居然会出手，可他身上的气息又回到他伤刚好的那段时间，冰冷刺骨，不让人接近。刚才林生身上那条野狗受到林言的特别关照，一刺之下毙命，剩下野狗被惊到，慢慢退却几十尺，与林言等人形成对峙局面。
　　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拉起林生，男小人脸上还有泪痕，林言看看林生背上的伤，狗爪抓出来翻起一行血肉，忍不住责骂道：“怎么跟你说的！你偏不听！你看看你现在，要不是我出手快一点，那条狗把你脖子咬断，神仙难救！”
　　林生脸色苍白，本来就俊美的脸上更添一抹病态美，回应道：“多谢公子。”
　　眼前的林生面色惨白，林言于心不忍，又咒骂一句：“就你多事。”
　　“呵。”林生笑笑，女小人看看伤，指着林生脖颈对林言说：“他静脉破了，再不止血慢慢就死了。”
　　“唔。”林言闻言皱起眉头，止血带法子他有，但他手上没药，这两个孩子肯定也没有，要找大夫必须要回军营，可这些野狗是麻烦事。
　　“我叫唐瑟，他叫宋锦，跟我们走吧。”女小人拉起林言衣角，说道。
　　“宋锦你们是宋家的人？”
　　林生疑惑，扭头看去。女孩却拿起一块方方正正菱角分明的东西，往前一陈，说道：“此物名为板砖，用此物投掷，可退敌方一员大将。”林言无语，小丫头还蛮能忽悠人，石头还有其他名字，不就是扔石头么。看我的，林言抄起一块石头大喝一声：“看板砖！”
　　唐瑟：这画风不对吧，我只是说着玩就当真看，开玩笑，随便拿块石头都是板砖，板砖不要面子的啊。
　　可林言的石头确实激动了犬群，它们犬群忍不住跃跃欲试上来，林言只好再拔剑一横，再度向前逼退野狗。
　　“不行啊，这样下来咱们迟早被它们耗死，后面还有几条呢。”
　　唐瑟说罢扔出刚刚所说的板砖，可惜臂力不足，“板砖”只向前滑动几米，连一半的距离都没扔过去。“好尴尬。”唐瑟嘴角抽搐，“哈哈哈。”林言没忍住笑，唐瑟厚着脸皮道：“至少我们从气势上压制了它们。”
　　这时宋锦探头过来：“那个人，他晕过去了。”
　　“哎嘿？”
　　“你脸皮还真厚嘿，不像个姑娘家家的。”林言没理会宋锦，追问唐瑟。
　　唐瑟嘀咕我要不是个姑娘就好了，起码我不会被这些野狗追着跑。
　　“呃，你朋友晕过去了，你不关心他么？”
　　“小鬼你怎么没事呢？”
　　宋锦忍着眼泪：“我知道现在不能哭。”
　　林言欣慰道：“乱世中最基本保密手段之一，任何时期都不能乱了分寸。”
　　“知道了，大叔。”唐瑟摆出一副港台腔，“你很啰嗦耶。”
　　林言道：“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个人也是。”
　　唐瑟：大哥你朋友都快死了你知道吗？
　　宋锦在一旁弱弱的提醒：“它们想上来。”
　　“我们都要挂了拜托你快点想办法啊！”
　　“我觉得你才是宋家长子，”林言自顾自说道，“宋锦是你的侍从吧，小家伙，你很有趣，我决定救你一次，帮你搞定那些畜生。不过你要欠我一个人情。”
　　“别说大话。”宋锦劝阻道。
　　“你不要命啊，你要真有本事我们早跑路了！还用着在这儿等死！”唐瑟觉得自己遇到一个神经病，救命之恩只值一个人情？
　　“看来有些人不相信，我刚才只是懒得脏自己手而已，不想杀它们只是因为处理起来太麻烦。”林言表情有些玩味，宋锦觉得他不信是开玩笑，没有人愿意死，神仙也一样。
　　唐瑟看着换换逼近的野狗，压力巨大，林言无所谓的表情让唐瑟十分恼火，当即拍板道：“有本事你把它们全搞死，我答应你！”
　　林言抽剑在手，道“这才对嘛，乐意为你效劳。”

---

作者有话要说：　　主仆不是腐，唐瑟才是主角，这是序章，谢谢。
PS:林生：你们的小可爱要挂了真的不来看我么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