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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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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哭声渐渐止歇时,天色已渐渐晦暗下去,林间只余下暧昧模糊的几缕光线。
不止贺先生从何处寻来的车夫,遭遇这样的事件也没自顾自逃跑,而是始终低着头默默地靠着马车蹲在一旁,一语不发,仿佛整个人并不存在一样。
何德将肩上的妻子扶起,眉宇间虽仍郁结着暗暗的愁色,但却端端正正对贺先生行了一礼,道:
“先生几句话,从一时冲动中点醒了我,您的恩德,我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说至此,他喉中似是一哽,然后毫无预兆地,双膝一弯,对贺先生跪了下去。他妻子轻呼一声,陶瑶也吃了一惊,待要阻止,却见贺先生一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陶瑶疑惑地抬头看他,见他仍是静静地注视着匍匐跪地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意外神色,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料想之中。
何德深深伏下头颅,额头贴在双手掌心。开口时似有几分难堪: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给先生添麻烦了,但是辱我妻,杀我子,这样的大仇,我这辈子也忘不了!要是不能报仇,我想我还不如就在这里一头撞死了!”
站在一旁的女子掩住口,刚刚止住的泪又滚滚而下,也啼哭着跪在男人身边。何德的肩背微微一僵,仍是坚决地说了下去:
“……可是我没本事,报不了仇,只求先生能帮我查出真凶,让我能亲手把刀子捅进他的喉咙!从此以后,为先生出生入死、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我答应你们。”贺先生的声音语调依旧温和如水,陶瑶仰着脸,看见穿过荒芜树林的最后一缕夕阳刚好投在他脸上,留下一丝怅惘哀艳的痕迹。耳边熟悉的声音又重复保证了一遍:“只要能力所及,贺某一定会尽力而为。若是查出真凶,必然将他生擒至此,让你们夫妇亲自与他对质。”
何德叩了个头,又说了一句感恩戴德的话,便拉着妻子站起身,告别离开了。
陶瑶却有些不解,她感觉方才那一刻的贺先生与平时不一样,但这感觉虚无缥缈,摸不着实处,又不好直接问。
难道要上去就问,贺先生,你刚才是不是有哪儿不对劲?
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就算对方好脾气,自己也会羞耻到想死吧!
陶瑶揪掉了几根头发也没想出个究里,终于被一声尖叫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肉!烤肉糊了!贺先生,肉烤糊了!!!”
果然,树下临时搭起来的烤架还好好的,然而架在上面的肉串却因为长时间没人翻转,向下的一面变成了黑炭,还散发着阵阵焦糊的不祥气息。看样子已经彻底不能吃了。
结果她就眼睁睁看着贺先生两袖飘飘、一尘不染地在火堆旁坐了下去,拿起一串烤肉……
送到了嘴里。
陶瑶嘴角一抽,下意识望向晓凰,用眼神询问她贺先生是不是味觉上有什么不可挽回的缺陷。却见晓凰也捂着嘴,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所以,难道——这肉串只是颜值很低,实际上味道还不错?
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陶瑶也拿了一串送到嘴边,随即默默低下头,脸色如霓虹灯般迅速变了一轮,最后顾及面子含着泪把嘴里这块肉咽了下去。
这根本就是黑暗料理吧!
“怎么样?真的能吃吗?”晓凰满脸期待。
陶瑶迅速抬头,满脸上都写着惊奇、满足、不可思议。目光悠远意味深长,仿佛依然停留在美味的境界之中,品味良久才渐渐回过神,看到了眼前的少女,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哎呀,人家是问这东西真有那么好吃?看你眼睛都直了!”
“好吃!真是人间美味,烤糊了的肉居然这么好吃,不可思议啊!”
于是晓凰半信半疑地捡起一串,也送进了嘴里。看到少女瞬间变黑的脸色,陶瑶再也憋不住丢下手中肉串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讨厌你!你就知道骗人!”晓凰气哼哼地坐到贺先生身边去了。
陶瑶半晌才止住笑,擦了擦眼角逗她:“又生我的气啊,怎么不怨你旁边那位呢,可是他先开始骗人的啊。”说着自己觉出不对,望向贺先生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惊诧:“天呐,真没想到你还这么有童心……”
贺先生不解道:“童心?”
“是啊,你不是故意装作烤肉还能吃,骗我们过来吃黑暗……等等,”陶瑶突然意识到一个极端恐怖的可能性,试探着说道:“你不会……真的觉得……很好吃?”
贺先生带着几分疑惑点头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好吧!原来无所不能的贺先生其实是味觉失灵啊!陶瑶揪着头发,有一种想要对晓凰大喊“你跟了他好多年居然没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吗”的冲动。然而贺先生还坐在树下,微微仰着头,茫然地看着她。脸颊轮廓在昏沉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润美好。
陶瑶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连忙在心里默念几遍“不要紧不要怂”,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那肉……肉都糊了,不好吃的,你没感觉吗?”
贺先生似是轻轻笑了一下:“口腹之欲,吃点什么都无所谓的。”
好吧。陶瑶认命地点点头,人家是得道高人嘛,衣服都不用自己洗的。
此夜不用说要在林中露宿。
陶瑶睡得意外地踏实,只是朦胧中她好像听到有谁在轻轻叹气,将近天明时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坐在火堆前,身旁是贺先生,他默默看着火,她却默默看着他。火中树枝脆脆响了一声,他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答应那夫妻二人,帮他们找寻仇家?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又说不出自己想知道什么,只好胡乱点头。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继续做夫妻。
陶瑶听得不太明白。何德不是已经明白事情真相,也原谅他妻子了吗?
贺先生忽然闭上了眼睛,睫毛的影子在脸上一暗一灭,低声说,因为不确定,最小的猜疑也会造成最大的裂痕,而裂痕已经产生,就永远也无法弥补。无论怎样后悔,有何神通,也终究无法让它修复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