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小事》酒坊先生

11、十一

　　“我们为什么要上山？”
　　叶凌只在他屋里歇了一会儿，天光刚起，她就起身要出门。沈言跟了上去，见她既没有去收拾一团糟的屋子，也没有去往街市的方向，反倒是出了城一路上山。
　　“打猎。”
　　“嗯？”沈言一头雾水，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去打猎？“打什么？”
　　叶凌一脸平静地回答，“野猪，野狼。”
　　嗯？野猪？野狼？她一个瘦弱女子，要去打野猪野狼？
　　“能吓人的，什么都可以。”
　　叶凌记得，从前老头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带着她下山去卖些木料草药给她买衣裳，遇上蛮不讲理的街头恶霸，被掀了摊抢了钱。那时老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依旧笑眯眯地领她回了山上。隔天他独自出了门，傍晚归家时拖了一匹嘴里塞着木头梆子捆了四条腿的野狼。天再亮的时候，他用了个布袋子装起那头狼带着她下了山。老头在集市上堵了那个恶霸，把袋子扔到他面前，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小老儿能办得了它，”他指了指地上，“也能办得了你。”
　　后来穿着新衣裳的老头牵着穿着新衣裳的小叶凌一起回山上。半道上老头对她说，“以后遭人欺负，若是一般混混，就随意逮只野狗吓唬他，若是有点钱财的痞子，就杀只野猪野狼贴张字条扔他家门口，若是有点力气的，就费点劲捉只活的。人啊，最是惜命，活着的都怕不要命的，但若是遇上个不怕死的，你也就只能认命了。”
　　沈言这幅单薄的身子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帮得上忙的样子，于是叶凌先带他回了以前在山上住的地方。他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屋子虽是同样的简陋，但却是比叶凌山下的小院还要温馨上几分。许是她前几日才回来过，桌椅板凳上都没多少灰尘。
　　沈言瞅着坐在对面的叶凌，“你真的要去打猎？”看她的神情方才说的打野猪野狼的话不像是开玩笑的。
　　叶凌点点头，“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可以么？”
　　可以么？
　　叶凌突然笑了笑。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如果说八岁的沈言是靠着运气从那个男人手中逃出来的，那么五岁的叶凌是真的拼上了一切活下来的。
　　因为脸上的红疤，叶凌的生父母从未喜欢过她。她五岁生辰时，他们破天荒地给她买了一块糕点，她高兴地吃了，然后一觉醒来，冷冽的风混着狼嚎惊得她浑身颤栗。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抛弃了。叶凌连哭都来不及，撑着发软的手脚小心翼翼地在黑夜里找一个可以安全过夜的地方。她是幸运的，没有在一开始就遇上野兽狼群，苟延残喘了好几天，但后来还是碰上了一匹独自觅食的狼。横竖都是死，不如拼命搏一搏。当她最终咬穿那匹狼的脖子时，她的手上已满是血迹，腿上被咬掉了一块，沾了泥的伤口血肉模糊。她拖着伤残的身体，靠着狼肉在山洞躲着，愣是从鬼门关拉回了自己的半条命。没了食物，她只能再次从山洞里走出去。一连三天，她什么都没找到，叶凌想，老天爷或许并不想要她活下来。
　　她饿晕在了溪边，再睁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已身在黄泉，却听见樵夫老头惊诧的声音，“嘿呦，真醒了，是个命硬地丫头呀。”于是她又活了下来，和一个陌生的老头子在山里开始生活。老头教了她许多东西，砍树劈柴，喝酒打猎，男儿家会的东西她都会，而他教她的时候，从未问过，她一个小姑娘做这些真的可以么。
　　老头临终的时候对她说，“叶凌，下山看看吧，一个人待在山林里会寂寞的。”那时候，他也不曾问过，在山上与世隔绝了那么久的她，一个人去到人间喧嚣处，真的可以么。
　　可以么？
　　可以啊，她这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么。
　　沈言枕着自己交叠的双臂，仰头看了那个眉睫低垂的女子许久，才笑弯了眼。
　　“叶凌，你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好人。
　　“我也很幸运。”遇见了你。

　　尾声

　　“那是什么？”
　　“老头的坟冢。”
　　“我知道，我是问它旁边的那个。”
　　“老头的画。”
　　“画？画的什么？”
　　“一个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
　　“他喜欢了一辈子的姑娘。”
　　是么？原来樵夫老头是个痴情种呀。沈言这样想着，又笑了起来。
　　“叶凌，我们不下山了好不好？”
　　“为什么？”
　　“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在山上，不会寂寞的。”
　　叶凌许久都没有回答他，沈言暗了眸子，刚想说算了，却听见她说，
　　“能许我再下山扔个狼吗？”
　　他看着她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神情，“噗嗤”一声笑出来。
　　“叶凌，我们拜天地好不好？”
　　“什么是拜天地？”
　　“就是，本来住在两个院子里的人拆了院墙住到一起的意思。”
　　“是这样么？”
　　“是的呀。”
　　所以，我们拜天地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