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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番外四 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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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五年正月初六，除夕热闹的余韵还未散去，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爆竹燃尽的残存红屑，更添了些年味儿。到了傍晚时分，更是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傅恒今日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冬日夜空中星星寂寥。他怀里揣着特地去买的糖炒栗子进了院门，加快了步伐。
刚进了庭院，还未进屋门，天空中倏尔升起一簇烟花，绚烂绽开时五颜六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顶，烟花下一个女子安静地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白色的大氅拢住全身，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正仰着头看那烟花。
傅恒微微怔住，随后纵身一跃，脚尖在墙头一点，也上了屋顶。
烟花落了，魏璎珞收回视线，一转头发现傅恒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
她看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摇摇晃晃：“少爷，回来了。”
淡淡酒气蔓延开来，傅恒看着魏璎珞：“你喝酒了？”
“是呀，”魏璎珞又笑了起来，伸手将身边的酒壶摸了出来，对着壶嘴，仰头咕咚一声，然后抹抹唇角，“好酒。”
说罢将酒壶直直地朝着傅恒杵了过来，“你尝尝。”
不知道喝了多少，魏璎珞看起来有些坐不稳了，身子摇摇晃晃的，举着酒壶的手臂也晃来晃去，壶嘴左摇右摆就是伸不到傅恒的嘴边。
“少爷，”魏璎珞有些不悦，“你别晃。”
“……”傅恒眼皮跳了跳。
“你不要晃嘛，我喂你。”魏璎珞很努力的瞄准傅恒的嘴。
傅恒有些无奈地循着那晃来晃去的壶嘴，上前含住，饮了一口。
“好不好喝？”魏璎珞献宝一样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傅恒的脸。
“嗯，好喝。”傅恒笑着点点头，又伸出手摸了摸魏璎珞的脸颊，暖暖的，不凉，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怎么一个人跑到屋顶上来喝酒？”
“记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魏璎珞看着傅恒，她的眼睛亮亮的，眼底莹润，明明是喝醉了，眸光迷离，却还有几分清朗。
傅恒笑了，他自然知道，九年前的今日，他八抬大轿娶了魏璎珞进门，从那日起，她就是他明媒正娶要相守一生的妻子。
“今日是……”
魏璎珞忽然用手指按住了傅恒的嘴，她向前一倾，摇晃的身子便不稳，傅恒忙抱住她，她整个人都扎进了自己的怀中。
“今日是阿湛的忌日，”魏璎珞说话时的气息绕着傅恒的鼻端，这酒有着淡淡的桂花味儿，她看着他，表情小心而认真，“若是被她听到你说错了，她会伤心的。”
傅恒怔住，他确实忘记了。那明艳爽朗的女子，在他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对草原的留恋和命运的不甘，他还记得，她临死前，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头，嘴唇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脸颊，然后笑着说，临死前也要将魏璎珞气上一气。
对于这个短暂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他心怀感恩，感激她救了危难之中的魏璎珞，感激她一路守护送她回到他身边。
她的死，他亦遗憾、惋惜。
他可以一生感激阿湛，却不会一直将她记挂在心里。
但魏璎珞不是，阿湛陪她度过她人生中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刻，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刺穿生命的荆棘。
尽管他不愿魏璎珞背负着对阿湛的内疚，可是他知道，在璎珞的心里，她永远也推不这扇门，因为门后面，是她永远偿还不清的恩情，和亏欠。
傅恒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魏璎珞抱紧了些。
“硌，什么东西？”魏璎珞嘀咕着，手伸到自己和傅恒中间，从他怀中掏出了那包栗子。
“吃吧，还热的。”傅恒从袋子中拈出一个，剥了送进魏璎珞的口中。
“嗯！好吃！”魏璎珞坐直摇晃的身体，喜笑颜开。
傅恒见她笑起来，心中便不觉那么沉重了，又拈了一个递到她嘴边。
魏璎珞没张嘴，伸手接了过来，问傅恒，“少爷，有火镰吗？”
“火镰？”傅恒担忧地看着魏璎珞，“是不是冷了？我们下去回房可好？”
“不回去，不冷，我要火镰，有用。”魏璎珞一听要回房，拼命摇头。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取过来。”傅恒只好应她。
“嗯。”魏璎珞又笑起来。
傅恒翻下下了屋檐，取了火镰回来，还没上去，便听到屋顶上传来魏璎珞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是老五家的糖炒栗子……整个京城都没他家炒得入味儿……尝尝就知道了……”
“你在同谁说话？”傅恒重新在魏璎珞身边坐下，将火镰递给她，四处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魏璎珞夸张地将食指放在唇边，用力地冲着傅恒“嘘——”了一声。
傅恒挑眉，看着魏璎珞拿出火镰，将自己方才给她的栗子烧了，然后笑眯眯地对着空气说：“怎么样？好吃吗？”
“……”傅恒觉得，魏璎珞的酒量好像不如从前了。
“还有好多呢！”魏璎珞突然哈哈一笑，似乎更高兴了些，索性将那袋子栗子都抄过来，放在屋顶上，用火镰点了。
一整袋糖炒栗子，在琉璃瓦上，火焰中发出浓浓的焦味儿，还带着一丝丝的香甜。
然后，变成了一小堆焦炭。
傅恒安静地看着，没出声，也没拦她。
魏璎珞又拎起酒壶，大声道：“干了。”自己仰头灌下，酒顺着嘴角流下，划过纤长白皙的脖颈，钻进白色风毛的领口，不见了。
傅恒的心突然揪了起来，除了酒，他还看到她眼角落下的那一大滴泪，也随着酒一起落进了领口。
魏璎珞一大口喝完，将酒壶反手一扣，晶莹的酒液哗哗地落在屋檐上，顺着瓦片蜿蜒向下，滴滴答答地流了下去。
“痛快！”魏璎珞仰头笑了起来，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傅恒，笑眯眯地说：“她说我吓到你了。”
“谁？”傅恒温柔地看着她，手指不自觉地收拢。
“她说你想打她，但是她不会伤害我，让你放心。”魏璎珞这才注意到傅恒的手背跳起了青筋。
她伸手握住傅恒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是阿湛。”
傅恒的眼中闪过惊疑的光芒，手指却放松了下来。
“你就当我是喝醉了胡说八道吧，”魏璎珞笑着看他，“她来见我最后一面。”
“……她，要去哪儿？”傅恒说不清楚自己究竟相不相信这世间的所谓神鬼，但还是问了。
“要去转世投胎了。”魏璎珞又看向对面，嘴角噙着笑，“她临走前只能让一个人看到她，她选了我却没选你，看来她也没那么喜欢你。”
“……”
“会的，你下辈子会有比他更好的男人。”魏璎珞对着空气说话。
“也好，那祝你下辈子找个好女人。”
“不，我不是好女人，除了傅恒，没人受得了我。”
“气你怎么了，反正……再也气不到了……”
直到醉得不省人事，魏璎珞躺在傅恒的怀中，睡着了。
傅恒抱着魏璎珞，低头看了看她，又看向她说话的方向，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多保重。”
一阵风掠过来，掀了掀傅恒的衣角。
傅恒笑了笑，抱起魏璎珞，下了屋顶。
隔天早上，魏璎珞睁开眼，一轱辘地翻身下床，径直走到门边，伸手欲将门上贴着的门神图撕下来。
手指才碰到，突然又停住。
好半晌，默默地转过身子，靠在了门上。
傅恒起身走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头，“撕下来吧。”
“用不着了。”
魏璎珞转过身抱住傅恒，轻轻地将脸埋进他的胸前，不多会儿，傅恒胸前的衣襟湿了大半。
“希望她来生过得幸福……”
“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