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暗夜里的光》一粒小麦

89、Chapter 89

　　第二天，苏小叶睡到日上三竿，中午吃过饭后，匆匆赶到了心理咨询中心。

　　“弥老师，你好。”

　　她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轻声打了个招呼。

　　“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弥泽一眼看出来今天的苏小叶和之前的状态有所不同。

　　她看起来明快了许多，眼神里多了一丝明亮，那是带着希望的眼神。

　　经过两次咨询，苏小叶对眼前这个年轻的“老师”多了一份信任，没有那么拘谨，笑容也轻松了几分。

　　“弥老师……”

　　苏小叶刚开口就被弥泽打断了。

　　“你可以叫我弥泽。”

　　她红了红脸，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叫出口，“我考核通过了。”

　　“那很好，恭喜你。”

　　“可是，考核的过程并不顺利，还遇到了一些……”苏小叶想起起考核的经过，眉间又染上了阴霾，“虽然最后走的人不是我，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失眠了好几天……”

　　“你觉得这件事情是你的错，你占了别人的位置，因此不断地陷入自责中，对吗？”弥泽点出了她的根本问题所在。

　　苏小叶怔了怔，点点头。

　　“可以和我聊聊你童年的事情吗？”弥泽的语气很轻快，像是和朋友在咖啡厅闲聊一般。

　　“童年……”苏小叶眉毛忽而一蹙。

　　弥泽缓缓引导着她，“比如说，小时候发生过的有趣的、难忘的事情，或者对你印象深刻的人。”

　　苏小叶想了想，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说实话，老师，我对童年的印象不是很深，小时候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玩伴，也没有印象深刻的老师或者同学，我对童年的记忆很模糊。”

　　弥泽心里吃惊，但是仍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他的反应影响到苏小叶的状态。

　　他做过许多次的心理咨询，大部分咨询者内心的痛苦和焦虑都会或多或少表露出来。可是像苏小叶这种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内心却极度压抑的咨询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口中所谓的“记忆模糊”，其实，是一种刻意掩埋的自我保护机制，她一定有一个非常不愿回想的童年。

　　弥泽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她才二十岁，却经历了至少十年的压抑童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揭开她的伤疤，但是，如果不那样做，她心底里的阴暗和痛苦只会成年累月地继续积攒下去，在暗不见天日的潜意识里，折磨她一生。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揭开她的伤疤，剖开那道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让它暴露在阳光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彻底治愈她。

　　“具体的事情记不清楚，那感觉呢？你对童年的回忆是什么样的感觉？试着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它，可以吗？”

　　苏小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嘴角紧绷，眼眸下垂，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揪着衣角，久久没有开口。

　　弥泽很有耐心地等着。

　　“童年的感受是……黑暗的……”

　　良久，苏小叶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里带着一丝干涩。

　　“童年的记忆里没有阳光，好像是永不见光明的地窖，每次听到别人怀念童年，歌颂那些所谓纯真年代，我都觉得可笑。”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从同学那里听说了轮回转世这个词，我开心极了，我每天都在想，如果轮回，我要当一个什么？树也好，花也好，甚至野猫野狗都好，总之，只要不是再做人，什么都好。”

　　弥泽突然抬起眼睛，盯着苏小叶问道：“你小时候，有过自杀的念头吗？”

　　苏小叶突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似乎是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她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脑袋里一片沉重，这是她从未对别人说出口过的往事。

　　“是……我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要自杀……”

　　苏小叶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睛里的酸痛，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一个人转过火车站的围栏，去看火车轨道……我拿起过家里的药瓶，研究100片究竟是多少……我在听说作家三毛自杀的故事后，去买了丝袜……”

　　“可是，终究还是胆小，我害怕……”

　　她突然将两只手臂撑在桌上，紧紧捂住了眼睛，浑身颤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弥泽看到她颤抖的肩膀，伸出手，在空中犹豫片刻，还是默默收了回去，只轻轻说道：“没事的，你现在已经长大了，那些事情已经没办法伤害你了，你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苏小叶慢慢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刚才的情绪流露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过的，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难堪、羞耻，她必须尽快恢复到正常的情绪。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弥泽缓缓开口，眼神里是让人信任的坚定与温柔。

　　“好。”

　　“你和母亲的关系怎么样？”

　　“母亲……”苏小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母亲对女儿的影响是最大的，所以，我想知道你和母亲的关系如何？”

　　其实，弥泽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一般亲子关系和谐的家庭，孩子是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

　　“我的母亲……”短短几个字，苏小叶却费了很大的力气，对她来说，倾诉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了，甚至想不起来她的模样，关于她的事情，我不想说，可以吗？”苏小叶额头已经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弥泽眼中闪过短暂的一瞬惊讶，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当然可以。”

　　弥泽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先抛开，谈谈别的吧……”

　　他想让苏小叶的情绪尽快平稳下来，“说几个你身上的优点吧。”

　　“优点？”苏小叶往椅子深处缩了缩，“我……好像没有什么优点。”

　　“你当然有优点，可以试着说一说。”

　　苏小叶憋了半天，红着脸说出一句：“有耐心、有毅力算吗？”

　　“那就让我来说吧，好吗？”弥泽微笑着说：“第一，你长得很好看。”

　　他非常认真，眼睛里没有一丝亵渎和玩笑。

　　苏小叶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连忙摆手：“不不不，我长得不好看，我……眼睛很小，鼻子太高，嘴巴也不好看，真的不好看……”

　　弥泽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微迟疑后，还是问出了口：“曾经有人评价过你的长相吗？”

　　苏小叶觉得自己在弥泽面前像是一个透明人，脸色通红，“我……”

　　“试着回想一下，不要回避，不要掩藏，坦诚面对，好吗？”

　　苏小叶低着头说：“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出去玩，有个阿姨夸我：‘小叶的眼睛长得真漂亮，鼻子也翘翘的，像个洋娃娃’。可是……阿姨捂着嘴笑说：‘对啊，你看那双眼睛像不像狐狸眼？鼻子也太翘了，都快看见鼻孔了。’”

　　弥泽本想借这个问题帮苏小叶建立自信，没想到，又找到了别的症结。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怕别人看我的眼睛和鼻子，而且，我长得真的不好看。 ”

　　“来，你看着我的眼睛。”

　　苏小叶听话地照做了，抬起头看向弥泽，他的眼睛才是真的好看，漆黑而又明亮，带着闪亮亮的光泽。

　　“我作为一个和你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来公平公正地评价一下你的长相，可以吗？”弥泽的声音温润，却透着让人信服的坚定。

　　苏小叶点点头，端起杯子捧在手心。

　　“你的眼睛很好看，不是传统的大眼睛，带着一点凤眼的感觉，是有一点点狐狸的感觉……”

　　苏小叶的眼神黯淡下去，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果然，阿姨说的是真的。

　　“不过……是很可爱的小狐狸，很纯净，没有一丝一毫魅惑的感觉。”

　　她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你的鼻子很小巧，也很翘，这不是很多女孩子整容的时候指定要做形状的吗？而且……”

　　弥泽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相信我，从正面看、从侧面看，一点、也、看不到、鼻孔。”

　　弥泽的语气无比真诚，苏小叶被逗笑了，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似乎还是有点不相信。

　　从小到大，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不是这一两句话就能打消的，但她还是很开心。

　　“相信我，你变得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你一定会得到幸福，小时候所受的苦，生活都会给你换成甜，作为补偿。”

　　“会吗？”苏小叶双手紧握，喃喃地说：“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懦弱、胆小、自卑，我不是性格强大的人，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也没办法改变的……”

　　“我也曾经很努力地学着开朗，学着乐观，可是，似乎收效甚微。老师你说，人的性格真的可以改变吗？”

　　早年的性格一旦形成，是终身难以改变的，长大以后，人的性格会发生改变，但是，那种可能性真的很小，除非是意志力非常非常顽强的人。

　　弥泽心里这样想着，但是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他迟疑了一瞬，最后说出来的话是：

　　“性格不是天生的、永恒不变的，只要你的意志坚定，就可以改变，最重要的是看你愿不愿意让自己变得更好。”

　　苏小叶慢慢松开手，吸了一口气，“是真的吗？”

　　“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是心理学家阿德勒说的。”弥泽给苏小叶面前放了一颗小小的糖果，“我猜你一定喜欢这个，对吗？”

　　苏小叶看着糖果，笑了笑，剥开来放到了嘴中。

　　“小时候，别的孩子都喜欢吃巧克力，可是我从来不喜欢，明明那么苦，我就喜欢这种最廉价，甜到发腻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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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泽轻声细语地和苏小叶说了许多话，她听得很认真。

　　直到墙上的钟表指向6点整，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弥……老师，谢谢你。”

　　苏小叶感激地看着弥泽，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下周……你还在吗？”

　　弥泽倏然失声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原本说好只留一周，可是面对苏小叶渴望的眼神，他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我……出差两天，下周六之前就赶回来了。”

　　“太好了，今天麻烦你了。”

　　“等等，”弥泽起身，看着苏小叶的眼睛，“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童年带给人的伤害，往往会造成两个极端，有些人长大后会变得软弱、自卑、自闭、敏感，而有些人会变得偏执、自私、强势。”

　　“也许，软弱自卑的人更容易被这个社会接受，也更轻松一些。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强势、偏执，也不愿你自卑、软弱。”

　　“一个人辛苦地生活在这世界上，总要学着变得强大，既然童年的伤痕无法弥补，那我们不要回头看，努力地向前看，让自己更好、更坚强地活下去。”

　　苏小叶眼中一片朦胧，“我记住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