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得见》褚长临

1、第 1 章

　　无论是在哪一个年代，纵使无比繁华，但在光明和平的表象背后永远会有黑暗和混乱的地带。

　　有的人一出生就不曾遭遇大挫折，家庭美满，好友二三，却仍会为了日常生活中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纠葛烦恼，更甚至轻易丢弃生命，他们的行为外人无法评判对错，只是难免惋惜，而有的人刚一出生就面临着纷飞的战火，他们脑子中想的只有一个问题，怎么活下去，可是在这片土地上，这样一个在多数人看来极为简单的愿望也很难实现，穆楠在战场上见过了许多小孩的尸体，明明都还处在幼稚不知事的年龄，却早早被迫离开了人世，他们的尸体大多是呈现一个极为扭曲的弧度，穆楠知道那是为了争取那一点点微小的生机，可是炸弹在他们附近炸开，流弹从他们身上穿过，侵略者的刀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们体内，他们是初生的花朵，尚未到绽放的时候就被人为地摘下碾碎。

　　F州土地贫瘠，植被稀疏，除了海洋边缘生长了一些植株之外其他地方几乎寸草不生，但这样贫瘠的土地中却有着不可思议的让人眼红的大量的资源，本土居民的纷争加上其它国家的介入，于是从古至今F州的战火从未停息。

　　兴许是因为F州的工商业不怎么发达，F州的海洋受到污染的程度很小，清澈美丽，天空广阔无边，远远看去水天一线，自成一派绮丽风光，仿若话本中描绘的仙境，穆楠去过很多以风景闻名的大城市也到过号称没有污染的保护区地带，但这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然而F州的大地上却往往被一片不详的没有生机的红色覆盖，在天空的澄清浅蓝下显得极为恐怖，穆楠知道那是被风吹干的血迹，几个月前？去年？前年？他不清楚，反正当他来到F州的时候，他看到得最多的就是赤红色的土壤，听那些老兵说最开始这里的土壤不是红色的，是后来人的鲜血一点点染上去的，到现在连海水都冲不干净了。

　　穆楠想，如果F州没有战争或许会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天堂之地。

　　夜深了，穆楠穿上了厚厚的毛衣，F州昼夜温差很大，正午的时候温度最热的时候到了几乎可以灼烫人皮肤的程度，到了夜晚却活像是入了寒冬腊月，就算待在室内也无法完全阻挡寒意的渗透，这样的天气也导致了季节更替的不明显，一度让穆楠有种一天过尽夏冬的错觉。

　　“穆医生，你还没睡啊，我刚在外边巡逻的时候就看到你房里的灯还亮着。”

　　穆楠转头看过去，来人是他熟识的一个小队长，跟他同样来自华夏，原名李亮，人称老亮，虽说绰号里带着个老字但实际上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

　　“还没，有点睡不着，就想整理一下病人的档案。”

　　“病人档案？是不是上个月的那批病人，说起来上个月那场战打得可真是猛，论起打仗我只服F州的人，不管男的女的手里拿起个东西上去就是干，简直就是好战分子，这事好像最开始只是两个教派的一点小摩擦，后来不知怎么地越闹越大，就变成这么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卷进去了不少人，我听搬运的人说光是送来的病人就把房间都塞满了，还有一些没办法，直接露天放着了，我看你那会都忙得没时间坐下歇会了，看起来我们这的医疗人员还是不太够用啊，上级也一直没多抽调些过来。”

　　说到这里，李亮唏嘘地叹了一声，眸中渐渐染上了感伤，“穆医生，你说，这里的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穆楠沉默了一会，他说：“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如果连他们这些被派来稳定和平的人都不信战争会结束那F州无辜的人民该有多么绝望，他们又怎么对得起人民殷切的信任与盼望，他们肩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

　　李亮跟着点了点头，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使自己更坚信，“总会结束的，对了，穆医生，我有没有给你看过我儿子的照片，”他边说边从兜里拿出了照片，照片瞧着有些年头了，但仍保存完好，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小孩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好几年前家里人给我寄来的了，满打满算下来，现在我儿子已经七岁了。”

　　李亮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关于他儿子的事，都是他家里人写给他的，穆楠也不嫌他啰嗦，静静地听着他讲，直到李亮无意间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才惊觉时间的流逝，他停住了话，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没给人讲这些了，一说就停不住，是不是耽搁了你不少时间？真是对不住啊，穆医生。”

　　“没事，我挺喜欢听你讲。”

　　李亮一时忍不住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讲真他跟穆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听他讲喜欢这种字眼。

　　穆楠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李亮的肩膀，权作一种无声的安慰。穆楠明白李亮的心思，也能理解他的悲伤，孤身一人离开故土，远走他国，又是来到一个随时可以丢掉性命的地方，任谁都无法做到完全坦然，李亮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亮转过身，将帽檐拉低，帽子挡住了他眼角的一点点晶莹，他迈步往外走去，他想是时候出去了，今晚的夜还很长，快要轮到他值班了，等出去之后他又是那个意志坚定无懈可击的军人老亮，北风的呼啸声下是他略带哽咽的低哑声音。

　　“穆医生，我有点想家了……我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父亲。”

　　穆楠久久地注视着李亮走远的身影，那个背影一直都带有军人风格的挺拔，不折风骨，此时却似乎弯曲了些，因为难以承受的思乡之情和对亲人说不尽的愧疚，然后穆楠看向了窗外，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赤裸的红色的土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记忆深处中青翠的站得笔直的柏树。

　　其实，可能不只是李亮，他大概也有点想家了。

　　也许，不只是有点。

　　那些好好地安放在心中深处的记忆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忽然再度浮上了心头，穆楠觉得他或许真的是个懦弱的人，所以在一切大白过后他在一个冬季的夜晚选择了离开，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让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而现在，那些人，那些事，无法控制地通通涌现出来。

　　正如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穆楠脑海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仍是那个温暖如阳光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做宋璟，是穆楠注定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