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冬冬饼

3、苏幕

　　公元2009年8月30日，下午3点，某大型超市生活用品货架前。
　　苏幕立在购物手推车后面，梗着脖子跟苏景和吹胡子瞪眼。
　　“带个盆，那边买东西难。”苏景和努力拽住绿色塑料洗脸盆的一端，防止自己儿子下一秒就把东西抢过去扔到百米开外。
　　苏幕抿着嘴，寸步不让，手下暗暗使劲，一心只想把这土啦吧唧的东西甩回货架里。
　　父子二人之间暗潮涌动，可怜的塑料盆感觉撑不了多久就会一分为二。
　　前方拐角处，一位女士脚踩高跟鞋，噔噔噔地向这边走来，看来是来救场的。她看上去最多40岁，风韵犹存，身材和脸蛋都保养得极好。
　　“干什么呢你们俩，别把东西弄坏了。”这位女士话语权不小，父子俩立刻收敛锋芒，苏幕收了手，苏景和抓住机会不动声色地把盆放进购物车内，颇有涵养地拍了拍苏幕的肩膀，微微一笑。
　　看得苏幕想试试儿子揍老子。
　　“妈，我……”
　　“别挣扎了，你爸刚刚说得对，那边买东西的确是不方便，只有几家小超市，东西贵得要死，这个盆在这儿卖九块八，到了海川东校，你信不信它能卖你九十八？”
　　“我不信你们能狠心把我送到那种伤天害理的地方。”
　　“儿子”，苏景和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跟你妈都能理解，特别是你妈，她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这是你们这类人必须经历的过程，是人生路上十分宝贵的经历，不管你将来决定走哪条路，当前你都得……”
　　“行了行了知道了，这话您都跟我说八百遍了。后天开学，明天我就要坐飞机，以后远走高飞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你们真的不考虑考虑再抢救我一下？每个孩子都有被爱的权利啊！我亲生的爸爸妈妈！”苏幕一脸视死如归。
　　桃红伸出手弹儿子的脑门，涂了红指甲的纤纤玉手看得苏景和眼神发直，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景和还是如此没出息。
　　“是我们亲生的你，注意语序，怪不得中考语文考那么两分，去了海川后好好提升你的语文成绩。还有，别把自己形容得这么凄惨，寒暑假你还得回来上补习班，另外就你的能力，十有八九毕业了会回来我们身边，我放弃超能后没料到你还是遗传了我的能力，我又不死心，总觉得过去无用的东西在新的时代或许会被开发出新的作用，否则这份超能早晚会绝迹。唉，你就当自己是超能里的大熊猫吧。”
　　“你见过会用媚……”
　　“嘘——”桃红竖起食指挡在嘴前，“小点声，妈妈跟你说多少遍了，要低调。”
　　苏幕还是不甘心：“妈——”
　　“叫姥姥也没用。上你的学去吧。我跟你爸要过二人世界了。”
　　苏景和咧开嘴应和：“嘿嘿。”
　　苏幕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

　　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类人，隐藏在我们身边，他们可能是你的同事、邻居、朋友，他们遍布社会生活中的各个角落，跟我们一起共享自然和社会资源，看上去与普通人并无区别。
　　他们虽是人类，但并不普通，我们称呼他们为——“超能”。
　　超能，即超出普通人类认知的能力。
　　其实历史上记载过很多超能人，但因为实在是过于神乎其神，后人只是将其作为夸大其词的杜撰而已，比如我们熟知的阴阳眼、通灵、力大无穷、召唤风雨、过目不忘等等能力。
　　这些并不是历史杜撰，人类总是这样，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就一律归类为神话或者瞎扯。可历史就摆在那里，我们可以不理解，但不能逃避。
　　因为他们真的存在，并且就在我们身边，同我们一起，发挥着自身特有的价值，同我们一样，不仅要生活，还要活着。
　　说不定曾经在哪个庙里给你看过手相的大师，真的是有预知能力的。
　　具统计，这世上的超能有千万种，超能人的分布比例大概是50000：1，即每五万个人里会有一个超能。目前种类最多的属于“力量型”超能，通俗的话说就是自出生起就天生神力。
　　每个国家都会建立秘密组织保护超能，并通过各种途径去发掘超能的存在后收归为国家编制。建国后，随着体制的不断完善，目前我国有大大小小十几处专门为超能设立的机构，还有一所专门辅导和培养超能人的学校，但因性质特殊，有关超能的事情属于国家机密，知情者全部需要签订保密协议，违反协议的后果十分严重。
　　我国政府一直致力于普通人类和超能的平安相处，超能本性与人类并无任何不同，因为数量稀缺，规模上实在成不了太大的气候，政府认为加以正确引导，对国家十分有用，于是很多超能在劝说下，自愿接受国家的培养，其实这样也好，对他们来说，天生就知道自己擅长做什么，生来就明白自己价值，从某种角度看，比大多数一生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要好许多。
　　但并不是每个超能人都喜欢自己的能力，有许多超能人，他们的生活会因自己的超能而备受困扰，有些在外形上很明显的超能，比如额头长有天眼的、生下来三头六臂的，会被不明事理的普通人当做怪胎或不详来处理。
　　另一些外形上非显性的超能，比如能看到鬼怪的，他们自己从小就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痛苦中，这类人会申请政府用最特殊的科技技术转化自己的血液和基因，从而“清洗”自己的超能。
　　还有一类超能，比如可以操控人类思想或者预知未来能力太强的，他们的超能会被政府认定为“特级危险超能”，根据每个人的能力情况，政府会选择强制清洗和软禁，即使他们从未有过危害社会的行为，这对他们不公平，但是没办法，人类社会里很多事情不能用公平来衡量。
　　超能具有遗传性，许多超能喜欢与超能结合，这样他们的孩子肯定会是超能，孩子会继承父母某一方的能力，遗传得好的，甚至可以同时继承双方的能力，或者结合双方能力进行变异，从而产生新的超能。
　　而超能与普通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只有很小几率会继承一方超能，即使是，他们的能力也会大打折扣。但如果是两个普通人，他们生出超能的几率几乎是几亿分之一。
　　苏幕就是个意外。
　　苏幕的母亲桃红，是个超能。苏幕的父亲苏景和，是个普通人。两人都在高中任教。母亲教语文，父亲教数学。
　　桃红的能力是——媚术。
　　没错，这个能力很多人都在聊斋里听过，只是蒲松龄当年可能没想到那些女子不是狐狸精，她们真的是会使用媚术的超能，而媚术超能在古代的典范大概就是我们脱口而出的妲己和褒姒，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没留下什么好名声，因此媚术超能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源源不断的打压和销毁，基本上就是现世一个杀一个，直到今天，媚术超能所剩无几，而这个能力对于国家来说又实在是鸡肋，因为媚术的克星是意志力，普通人只要有非常强的意念，媚术大师也无可奈何，所以当今媚术超能最多也就是混个艳星当当。
　　桃红当年念完超能学校后，国家体制没有对她递出橄榄枝，任她自生自灭。
　　媚术超能一生多半不幸，他们从小就会被议论“艳坯子”、“狐狸精”，同性朋友是不可能有的，他们嫉妒超能还来不及，异性朋友更不可能有，每个靠近他们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她们有意无意间泄出的媚术迷惑。
　　桃红无法在体制内得到一份工作，她只能进入普通人的生活，念了个普通的师范大学，她和苏景和就是在大学认识的。
　　媚术超能天生就长得比普通人好看许多，不，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是美艳，桃红为人低调，不想做明星，拒绝了八百遍星探的邀请，可能是从小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烦了，桃红很反感“靠脸吃饭”的工作，毅然决然地走上教书育人的道路。
　　年轻的苏景和拜倒在桃红不为世俗所累的气质中，即使苏幕的奶奶当年反复告诫苏景和“女的太好看了不保险”也没用，桃红从未对苏景和用过媚术，但苏景和却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苏景和的真爱感动了桃红，桃红在日复一日的辗转反侧中下定决心，为了这份真爱，为了证明苏景和真的不是被自己的超能迷惑，也为了不让后代受媚术超能的困扰，她通过特有途径向超能机构递交了清洗超能的报告申请。
　　经过痛苦的清洗，桃红丧失了媚术超能，终于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苏景和知道这件事后心疼得要死，痛哭流涕地跪在桃红家门口求婚，苏景和不知道媚术有什么用，他只知道自己爱的是桃红。他们的故事一度成为超能圈子里广为流传的佳话。
　　可桃红没想到，婚前洗去超能的她，生下的苏幕依旧是个超能！
　　超能是有相应的检测仪的，国家规定，每个新出生的孩子在出生后，医院的护士会例行给新生儿佩戴智能手环，一般人会以为是在检查孩子心跳脉搏等生理指标，但实际上是为了监测超能反映，手环会将相应的测试结果上传超能监测机构，然后机构会派人对家庭进行调查，再派工作人员去做家庭工作、签保密协议，每年检查超能孩童的身体状况并记录在案，等孩子在普通人堆里念完初中后，家里要把孩子送到超能学校念高中，高中念完后，孩子要根据自己的超能情况和个人意愿，去选择考取普通人的大学还是继续深造自己的能力为国效力。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检测出具有超能，桃红真的是两眼一黑。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期经历过的种种指摘，她想起了被国家编制排除在外的屈辱，普通人社会议论她，超能圈不要她。
　　刚生完孩子的桃红，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望向抱着儿子喜极而泣的苏景和，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极力拒绝但又无可奈何地想：完了，我儿子的人生八成是要凉了。
　　将来会有人像苏景和爱我一样真心爱我儿子吗，他会像我一样幸运吗，他承受得住别人的议论吗？
　　可怜的儿啊，实在是遗传太强大，妈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令桃红意外的是，苏景和知道苏幕遗传了媚术超能后反而挺开心，当初他觉得桃红的超能就那样被洗去太可惜，桃红觉得没用，不代表他们的儿子也觉得没用，反正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万一将来国家又觉得媚术能治国安邦呢？这事儿谁说得准。
　　听到自己丈夫智障一般的发言，桃红心里更凉了。
　　苏景和不是超能圈里的人，他不知道，超能圈内自古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百无一用是媚能。
　　不用媚术吸引就能爱上自己的，媚术最自己来说没用；靠媚术才能爱上自己的，听着都悲凉；而在意志力强点的人面前，自己干脆连个超能都算不上。
　　更何况，这是个男孩子，要媚术有屁用，当男艳星吗？
　　桃红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走上那样的道路。
　　自古以来，男性很少能继承媚术超能，桃红去机构翻遍了超能发展史也找不到一个男性媚能，这意味着她将来对孩子的教育无任何借鉴，一切只能靠自己。
　　桃红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教师，换成一般不会教育的家长，很有可能把孩子的一生都给毁了。
　　我的孩子，我要给他最大的保护和包容，我相信他不比任何一个超能孩子差。这是一个母亲给自己最大的决心。

　　苏幕的童年过得还是很惬意的，没有别人议论，可能是性别原因，媚术超能在男孩子身上并没有发展成妖艳路线，打娘胎里出来就肤白貌美的苏幕，长大后不负众望地成为了一位明眸皓齿的翩翩少年郎。
　　为避免媚能带来的影响，桃红打苏幕能跑会跳时就致力于培养他的男人气概，生怕养出一个扭扭捏捏的小娘炮来，所以苏幕在运动方面完全可以与同龄男孩子打成一片，融入其中毫不费力，甚至在初中还参加了校篮球队。
　　在训练儿子融入普通人类社会的同时，桃红也没放弃培养苏幕的超能，苏幕从记事起就能熟练朗读并背诵的一段话是：媚术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不要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做自己就好，要保护好自己，要保护好我的超能。
　　幼儿园时的苏幕问桃红：“妈妈，为什么许多人都不喜欢我们的超能呢？”
　　桃红咬了咬牙：“因为他们嫉妒。”
　　这时的苏幕只能吸引树上的小鸟落到他肩头。
　　小学时期的苏幕问：“妈妈，为什么我是男孩子也要练媚术呀？”
　　“因为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能力不分男女，你可以放弃它，但是前提是你先掌握它，然后再自己选择。不管你以后怎么选，妈都支持你。”
　　这时的苏幕能引得街坊邻居的宠物整日往他身上扑。
　　初中的苏幕问：“妈，媚术到底有什么用啊？”
　　“……报效祖国。”
　　“哦。”
　　这时的苏幕，在每个中学时期的寒暑假都被桃红赶到朋友家的奶茶店打工，只要他往那儿一站，不出一分钟，店门口肯定排起长龙。
　　偶尔苏幕会用媚术招揽点顾客，但大多数时间他懒得用超能，毕竟以他的姿色，稍微捯饬得好看点，路过的小女生也都会红着脸跑过来买杯奶茶。
　　使用超能是很费精神力的，桃红最开始让小苏幕从野外的小动物练起，利用精神力施展媚术，苏幕虽是超能人与普通人结合的产物，但超能并不比桃红差，第一天就站在原地闭着眼屏息静气，成功吸引了一只小麻雀在自己脑袋顶上盘旋良久，最后拉了泡屎。
　　媚术能力很高的人，在施展超能时并不用做过多的动作，想对谁使用能力，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行，意志力不高的普通人，立刻就会面红耳赤，心里小鹿乱撞，而天资卓越的苏幕，不用看别人的眼睛，他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早已掌握立于原地不动而吸引八方来客的技巧。
　　曾有个暗恋他的小姑娘给他写过一张纸条：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语文永远在及格边缘徘徊的苏幕没看懂，只感觉姑娘大概是在夸自己牛逼，所以他很大方地冲姑娘笑了一下道谢，姑娘当时激动地差点没原地昏厥。
　　桃红告诫苏幕，他的媚术千万不可以随便使用，除了平时的训练和打工时偶尔用用招揽顾客以外，切记要低调做人。
　　苏幕明白，他知道历史，所以不用多说。
　　马上要上高中的苏幕，心里的不安远远大于期待。
　　其实他什么都懂，高端媚能除了会施展以外，还需要施术者密切掌握对方的情绪变化，苏幕从小学会了察言观色，以此来判定什么样的人会被他影响，什么样的人会不为所动，这是桃红教他学会的自我保护技巧。
　　他日后要面对的是其他超能人，他不知道对方的能力是什么，因此不能先施展自己的能力。媚术至今还是为人诟病的，特别是老一辈人，他们看待媚术的有色眼镜能有八米厚，坚定地认为使用媚能的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等超能。
　　如果可以的话，苏幕宁愿别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超能是什么，他只想平平淡淡地早日念完超能高中，然后考个普通的大学。
　　他能从桃红的言语中感知出媚能当下尴尬的处境，即使桃红从未挑明这份能力到底有多不受欢迎，苏幕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在外奔波一天的苏景和一家三口，终于置办完了苏幕高中住校的生活用品，明天早上苏幕将登上专门为超能新生准备的飞机，飞往桃红的母校，未来也会是他的母校——海川超能学院。
　　此时的苏幕不知道，这个学校会改变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