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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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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王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从未呼吸过般地清醒过来。梦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转动眼珠忽地自棺木里坐起,他有些恍惚,他挣扎着要从里头爬出来,手指紧抓着棺木,指节泛白。他甩甩头问了来搀扶的奴才他睡了多久,奴才道也不过一刻钟,和亲王想那大概是自己厥过去了,也不多说。抬头只瞧见裕妃让侍女搀扶着进来,还是天家威仪。
裕妃向皇帝求了恩典,本是不可能离宫的,皇帝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心疼这自小体弱的儿子,再加上熹贵妃向皇帝劝道,这弘昼跟生母打小就不亲近,如今裕妃既有心,何不成全她呢?皇帝瞥一眼跪在地上的裕妃,心知她的孩子能跟在熹贵妃身边与弘历一同学习,裕妃求之不得,就是要断了母子情分,为了儿子前程想来她也是愿意的。但皇帝神情依旧,摆摆手就当是准了。
裕妃这才来到王府照看近来身子越来越糟的和亲王。也让她多次目睹到世人口中所谓的那些荒唐。
裕妃一走近,冲鼻而来的酒味,还没开口责难,和亲王就勾起一个夸张的笑容,一把将额娘抓过来,让她安坐在椅上,接着跪伏在地大声喊道:“儿臣拜见圣母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平地惊雷,奴才们面面相觑,立刻跪伏下去。
裕妃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捂住和亲王的嘴,他还不停大笑着喊圣母皇太后安!太妃见捂不住,狠狠就给和亲王一个清脆的巴掌,她打得重,和亲王的脸偏过去,这才安静下来。但是和亲王抚着热辣的脸颊,还是笑着对额娘说:”额娘,待儿子登基大宝,妳便是圣母皇太后,这有什么不对?“
裕妃简直要气疯了:“还不给本宫闭嘴!”她知道和亲王近来到底为何变本加厉。
“你心里想什么本宫还不知道吗?还不就是为了那拉家的那个丫头?”裕妃敛起心神。
“那是你皇阿玛赐婚!如今她早已是你四哥的侧福晋,已经成了定局,你还能如何?”
和亲王听见,脸色僵硬地难看。厅内寂静无声。半晌静得裕妃火都消了半截,正想走近,只听见和亲王阴恻恻低声道:“那是我的东西,凭甚么我要让?”
这话裕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记忆中稚嫩的脸庞跟眼前的人重叠,语气神情丝毫未变,裕妃打了寒颤,她拉住和亲王衣袖:“孩子,难道你……”难道这么多年,他依旧存着幻想?和亲王挥开裕妃的手冷道:“为什么不行?我哪里比不得四哥?”他走近棺木,双手撑在棺上,低下头似乎非常疲累。
裕妃眼泪都出来了,她抓着和亲王:”你都忘了额娘怎么跟你说的?你得活着啊!额娘不求你显贵,只要你平安活着!“
”活?这样窝囊地活?“和亲王吼道,猛一抬头满眼通红。“为什么?都是大清的阿哥,我凭甚么让?我哪里比不上弘历?为什么所有好的都叫他占了?”
裕妃还是想阻止,和亲王甩开她。
“皇玛法的宠爱,皇阿玛的重视,如今……如今连慎儿也要从我身边夺走!他凭什么!”和亲王连吼了十多声凭什么,抱着头跌坐在地上。
裕妃深吸口气,把满腮的泪抹了,抓起案上的茶盏就往地上砸,弘昼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裕妃抓起一片碎瓷用力就往左手腕间划去!
弘昼大惊失色,奴才们都冲上前把碎片夺去,裕妃手上早已满满的血,弘昼愣愣地看着血一滴两滴,滴在绣着如意宝相花的波斯地毯。
弘昼冲上前握住额娘血流如注的手腕,口里大喊让人叫大夫,他知道额娘这样是跟他说,既然她劝不住,迟早会有大祸,索性跟他一起死。裕妃抬起手擦去弘昼的眼泪,却一并把血沾到他颊上了。母子俩相顾无言,弘昼眼泪不停掉下来,突然胸口一阵紧缩,他捂住心口,人便厥了过去。这也是老毛病了,裕妃哭着,下人们便把弘昼抬进房内。
裕妃脸色苍白,宛如老了十岁。下人们为她包扎,但她到底不是一般妇人。她冷冷地扫视厅内众人,厉声道:“今日发生的事,谁敢说出一个字,你们全部都得死!”众人闻言跪伏,一声都不敢吭。
弘昼半夜醒过来,房内点着太医为他调配的沉香,里头入了药,如今点来更是让房内空气稠密昏沉。他伸手自胸口取出一块玉佩,他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玉佩的影子镂刻在他脸上。
他同慎儿说过,这原是一对的。慎儿一听,娇美的脸上就泛起红晕。心荡神驰,他便低下头要捕捉那一抹海棠春色。只是格格偏头一退,脸更红了。弘昼微微一笑,揽她入怀,在她耳边说着誓言,待选秀一过,他便请皇阿玛赐婚,绝不委屈了她。那拉家格格偎在和亲王胸口,听他的心跳便觉心安。她轻声说了一句,我等你。
那日在养心殿,皇阿玛说给他和四哥选了秀女,皇阿玛便把乌扎库家的格格指给了弘昼当福晋,弘昼想,那拉家这两辈已不如祖上风光,给慎儿一个侧福晋的位份也不过分,有他的宠爱,是不是福晋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是要一辈子待她好的。只是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僵在当场。皇帝慈爱地对宝亲王道:“辉发那拉氏你额娘十分喜欢,朕也觉得很好,指给你当侧福晋吧!”
宝亲王立刻跪下谢恩,弘昼愣在当场,皇帝瞄了他一眼,一旁的熹贵妃连忙打圆场道,这五阿哥是高兴坏了!阿哥,还不快谢恩!
“儿臣……”弘昼嗫嚅,熹贵妃看出他的不对,也大概知道皇帝的盘算,那拉氏的父亲纳尔布目前虽只是镶蓝旗佐领,但精通番文办事勤恳,这弘历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东宫人选,这样安排无异也是拉拢那拉家,日后为弘历所用。熹贵妃站起身来,站在两位亲王中间,亲热地拉住两人的手,笑吟吟地道:“你们皇阿玛用心良苦,择了这样好的秀女给你俩,额娘为你们高兴。”说完握住弘昼的手微微用力一握,弘昼只能随着熹贵妃与宝亲王磕头谢恩。
这泼天的富贵不是人人享得。
四哥迎娶慎儿那日,宝亲王府人山人海,皇帝差人赏了新人珍宝字画,谢完了恩,和亲王粘着他的四哥,笑嘻嘻地连敬了十多杯酒,众人只当他是高兴,毕竟一同长大的情分。后来喝着喝着,宝亲王实在不胜酒力,奴才们跟和亲王一同把宝亲王搀进了新房。和亲王将奴仆嬤嬤都遣出去,只说四哥醉了你们快去备解酒汤来,四哥本王照顾就好。
淑慎听见和亲王的声音,先是一颤,眼眶便红了。她感觉身旁床榻一沉。
安静半晌,淑慎正觉奇怪,突然盖头便被人掀开。她一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狠狠抱在怀中。
和亲王声音低哑,许是喝多了酒,又或许是悲伤的缘故。他抱得紧,紧得像是要揉碎了她。”姐姐,姐姐,我的慎儿……“
淑慎只觉得疼,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她眼泪滴滴答答地滴在弘昼肩头,嘴上冷道:“如今你又来做什么?”
弘昼放开她,双手扶住她肩头细细端详,她今日大婚,自是盛装,比起平日的淡雅,今日华服浓妆更显得妩媚动人。但是这样的天人如今已不属于他。从小到大,所有的隐忍与愤怒不甘在酒精催化之下熊熊燃烧。他看淑慎半晌,或许他早已想这样做。
他低头吻住了她,唇齿之间,淑慎天旋地转,感觉他蛮横的舌伴着酒香与她交缠。
弘昼吻她,但他心里却很疼很疼,他知道这悖德不伦,但他没有办法,正如他没有办法去争皇阿玛宠爱,没办法争夺帝位,没办法停止喜欢慎儿。他无法克制,伸手灵活地解开淑慎颈间的盘扣,他吻她修长的颈与敏感的耳珠,感受她的颤抖,当他再吻上她的唇,弘昼却尝到她的眼泪。
淑慎闭着眼睛,泪水不断从她眼睫中流下。她只是温顺地承受他所有。
弘昼狠狠打了自己几耳光,淑慎睁开眼睛,只见弘昼的脸颊已是红肿。她伸手抚去,哽咽地道:“你这是何苦?”
弘昼伸手搂住她:“我带妳走。”淑慎在他怀中一震,听弘昼心如擂鼓。
“别傻,我们走不了。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处。”淑慎手绞紧弘昼的蟒袍,心疼得像是裂开了。他怎么这么傻,但她心里又高兴,弘昼对她并不是儿戏。当她知道她的丈夫并不是和亲王,她有着满满的愤怒与惊愕。但她也清楚如今的态势,她不能拖累辉发那拉家族。
“有你这句话,我就值得了。”她擦去弘昼的泪水,无比虔诚地在他额上一吻。仿佛要将一生的思念都提早预支在这里。
弘昼再度吻住她,只是不似先前的癫狂,珍惜地像是最后一次,不,或许此生此世唯有这一次的僭越。弘昼知道她的顾虑,他了解她,她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儿。
她的心,远比巴图鲁还要强大。
还要狠。
他们都尝到咸涩的泪水,只是分不清是谁的而已。
“格格。”
门外响起嬤嬤不安的声音,嬤嬤自小看淑慎长大,知晓一切。刚刚其实并未离开。她出声提醒。
当门再度打开,她向和亲王福身,便匆匆进屋。和亲王最后深深看向他最放不下的人。只一眼,他却要记一辈子。
嬤嬤见格格衣衫凌乱,胭脂也花了,心里知道,连忙替淑慎收拾。
淑慎握紧拳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补完妆,她看向一旁醉倒昏睡的宝亲王,再度把盖头往头上盖了上去。
而那对双喜字花烛,早已烧了一半,堆得斑驳的烛泪。
宝亲王侧福晋不知道,这一夜的天明又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