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旧忆》长安流华

1、春风拂槛露华浓

　　“挞，挞……”
　　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山上还蒙着一层薄雾，明与暗的交界间，浮动着初升太阳散出的金光。
　　才是早春，料峭春风刮过，人的骨骼似乎都被抽去，冰凉凉的接受千刀万剐。
　　梅镇已经许久不来人了。
　　翠喜双手抱膝，人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这梅镇的风阴冷。
　　这梅镇，背靠梅岭，村落间由数条河流穿过。出了梅镇，绕过云城，最终汇入娘子江。
　　许是梅岭山峰重叠，吹过梅镇的风向总是乱得很。尤其是这初春。
　　苏筠漪微微掀起马车上的布帘，向外看了看。瓦屋重重叠叠，错落在屋舍之间的，是成双或成片的绿竹。
　　轻叹了口气，放下布帘。回头一看，却见翠喜缩在角落，微微发着抖，双手越抱越紧。
　　这丫头。
　　苏筠漪轻轻笑笑，把一旁的斗篷给她盖了去。翠喜紧了紧斗篷，把身子往里缩了缩，睡得更沉了些。
　　苏筠漪往后靠了靠，却毫无睡意。梅镇的宅子是母亲的陪嫁，挺大的一个院落，数十年来却一直空着，要不是此次重病，母亲或许也想不起让她来这梅镇养病。
　　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不过病了一个多月，这脸已是皮包骨，眼睛也是凹进去，甚是吓人。她仍记得母亲看见自己的第一眼，那个平日不动声色，处事泰然的大族夫人，突的双腿一软，直直的倒了下去。众人扶起时，已是泪眼汪汪。
　　“早知如此，我是无论如何不同意你去西域的。”母亲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正是在西域，她害了这场奇怪的病。咳嗽不止，人一日一日的瘦下去。随行的商贾快马加鞭，将她送回云城。经过云城名医半月诊治，所幸保下命来。
　　母亲是嫡夫人，原也是京城世家大族之女。因为嫁了从商的父亲，从此与京城的娘家断了联系。
　　重农抑商，自古历来如此。商贾的地位甚至低于庶人，也是历代不争的事实。
　　直到本朝开始，南有魏国虎视眈眈，东有秦国战火不断。在北的匈奴也不时冒犯，军情所需，商人的地位不时提升，也才有这些日，苏筠漪可以乘马车行在国道上。
　　然而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商人到底还是被他们轻看了些，即使苏家是这晋国最富裕的商贾之家，母亲当年的出嫁，仍是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母亲是个美人，但是命苦了些。因为出嫁与娘家闹僵，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膝下仅有两女，她便是最小的那个。长姐前些年出海经商，却是再也没有了消息。而她自从西域回来，也是命悬一线，朝不虑夕。
　　长姐死了吗？她可不信。不过扒扒指头算算，长姐已是三年多没有消息了……
　　心突地一痛，泪就流了下来。想到长姐，整个人都难过起来，幼时两人随父亲去魏国经商时，一切都那么好……
　　马车渐渐停了，她拿着帕子赶紧抹了把泪，用面纱斗笠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的包裏起来。
　　如今自己这样子，倒也吓人。
　　“四小姐，这便到了。”车夫低声说。
　　只听见吱呀一声，宅子的大门便开了。从宅子里急急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丫鬟。
　　马车的帘子被妇人掀开，两个丫鬟俯身进来，将筠漪扶下马车。
　　而车里头，翠喜还睡着。
　　“这丫头，真是个懒皮子。”妇人嗔怪道。
　　“这些日子翠喜丫头守着我，倒也累了，奶娘就别怪她了。”筠漪笑道。
　　“小姐又惯着她。”筠漪的奶娘秋贤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望了望还在熟睡的女儿翠喜。
　　苏筠漪由丫鬟扶着，在宅子旁站定。只见房上一匾：梅镇状元府。匾上落了些灰，也有些磨损，看出是有些年头的。
　　母亲祖上出过状元，这状元府就是当年皇帝亲赏的。时过多年，以这宅子作为母亲嫁妆，母亲的亲族，果真是耀武扬威了些。
　　虽然宅子有些旧了，但还结实。况且梅镇也是个养病的好地方。母亲选这来给她养病，倒也周到。
　　秋贤看她定定地站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什么。便走过来轻声说：“四小姐，天冷，先进去吧。”
　　筠漪点点头，一群人便随着她，进了状元府。
　　天边，明渐渐吞了暗，天快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