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悸动》云野之上

34、幼时之伤

　　韩岙回来，最开心的竟是韩旻。
　　这小家伙，每天都上陌英家转悠，又不好意思跟他说话。
　　起初扭扭捏捏地藏着嘉禾身后，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只看着。
　　韩岙眼生，没怎么理他，只跟泽琛在一处。
　　泽琛向来不管，由着他们。
　　几天后，小家伙便开始粘着他们，装模作样缠着泽琛东闻闻，西问问的。泽琛看出他醉翁之意，便也顺着，两“兄弟”逐渐熟稔些了。

　　韩妈妈明白回来意味着什么，留了几天，她便回去了。妈妈走后，韩岙搬回自己家里。
　　韩爸爸近期不常回来，他倒是舒心。只是跟那位阿姨，不知如何相处，只避着。
　　有话就回，最好不见，也算有礼。
　　但这位弟弟，对他未免也太上心了些。嘘寒问暖，各种分享，再加上他妈妈旁敲的各种话头，看起来是和和睦睦，实则让他尴了个大尴，不知该如何回应。当然，主要是推脱。
　　于是，虽然搬回来了，但多数是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要不就还是去陌英嘉禾那里。
　　大人们心照不宣，也不说教。

　　十一最后几天，整日都在下雨，家里未免潮湿。
　　陌英和泽琛两人在房间里都待不住，就在楼下书房。那里采光好，一里一外，就静静待着，心情也亮了些。
　　韩岙则在自家里，几天来堆积了衣服，现下苦恼得很。细小的衣物，以前全是妈妈清洗的。现在，他实在不好意思交给别人。于是便自己动手，连同外衣一起，放到楼下卫生间的洗衣机里。

　　卫生间里。
　　韩岙琢磨着怎么用这机器，好在上面步骤倒是分明。他对这类插电的东西一向机灵，很快就摸清了。奈何用量上没有概念，先是撒翻了洗衣粉，知道不对，换了洗衣液，失手倒多了也没察觉。
　　水滴在洗衣粉上，很快就起沫了，他赶忙用水冲洗，将泡沫散尽了，才关灯离开。

　　下午迟些时候，韩岙跑到苏家，来找泽琛。
　　“小泽哥...”
　　“嗯”泽琛抬头，见他唇色苍白，面有不适，扶他到书房的沙发上坐着，“先坐。”
　　“我可能闯祸了...”
　　“怎么了？”泽琛见他如此慌张，语气也急迫起来。
　　“她摔了...”韩岙立时站起来，像是来认错的。
　　“谁？”泽琛问得极快，却生怕听到那个答案。
　　“我，我...之前把楼下弄湿了，她肯定是在那里滑的...都是泡沫...肯定很滑...怎么办...”韩岙两眼直勾勾看着泽琛，拉着他的衣角，像是溺亡人最后的一丝寄托，“怎么办...”
　　泽琛眉头微蹙，“你...你好好跟我说一遍。”
　　“就是...我下午洗衣服，把厕所弄湿了...”
　　“然后她在那里滑倒了？”
　　“我听韩旻讲是...”
　　泽琛急着安抚他，“你先坐。”
　　“怎么办？小泽哥，我不敢跟他们说...”韩岙死死盯拽着他，“你可以陪我去吗？”
　　泽琛看他，比从前收敛许多的眉目，不觉心疼，“你要去哪里？”
　　“去说清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泽琛拍拍他，想了又想，叹了口气，“是这样，小岙...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我们先看看吧...”
　　韩岙抬起头，“你是说...不说吗”
　　“先..不说。”
　　陌英从书房里走出来，没想到泽琛说这样的话。
　　韩岙于是留在这边等消息。

　　晚间，陌英从妈妈口中得知噩耗。
　　得空，她到泽琛房里，转述妈妈的话。
　　韩岙听后，急出眼泪来，想着定是自己的问题，心中愧疚不已，却又畏缩不敢往前。
　　“我知道你难受。”泽琛心里为难，右手的食指紧抠着拇指，“说实话，你喜欢这个阿姨吗？”
　　韩岙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陌英也纳了闷了，这还能喜欢吗？可如今...
　　泽琛接着说，“这事，跟你...确有关联...虽然不是有意为之。”
　　“不管喜不喜欢，我知道做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韩岙眼中尽是诚挚，头摇得跟上了发条一样。
　　“做错事，自然是该认错的。”泽琛说着，话锋一转，“你怎么打算的”
　　“我不敢...我怕他们赶我走。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小泽哥...他们会把我送回去吗？”
　　“我觉得，小岙...”泽琛突然严厉起来，“人都会有错。但过而能改，才是其中最要紧的。”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心里正伤心着...”泽琛缓缓，叹了口气，“如果凡事道个歉就能过去了，那这世上就太多便宜了。你明白吗？”
　　“小泽哥...”
　　“先回去，做好你能做的。”

　　陌英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思绪万千，待韩岙离开也没缓过来。
　　半晌，她发问，“如果以后她知道了，怎么办呢？”
　　泽琛看向她，她回避，似是心虚。“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看到。阿姨是开明的人，不会再去追究对错。”
　　陌英眼中迷思。
　　泽琛靠她近了些，看着她。本不是多话的人，却忍不住多了几句，“我们常常道歉，有时也不知错在何处，成了习惯，就不愿再负担了。”

　　陌英回到自己房间，细细琢磨，她不知道泽琛意中所指，却通了一点。
　　求人原谅得心安，是极自私的。

　　在这事上，她心中后怕，因为似乎看到了自己残破的影子。
　　其实小时候，她很任性，是那件事，她的棱角被一点一点磨平了。
　　她知道，是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厚重的负罪感让她，一点一点地虚化那件事，弱化自己的恶，模糊了整个童年的记忆。
　　但是她骗不了自己，有时做梦也会梦到，许多版本，但那份懦弱始终没变。
　　她知道，她伤了娜馨，也伤了那个人。
　　她常常在梦中反思。心里得有多恶，才会因几句玩笑而端起滚烫的开水，有多阴暗，才会让那个人背了锅却不敢站出来认，有多怯懦，才会不敢面对，见到他就恐惧地哭，有多冷血，才会在长辈们将他送走后，仍不说一句为他辩白的话。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人。
　　但今天，她似乎遇到了一束光。
　　一束她可以也愿意为之负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