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星降》何人在此

2、一章：幽深寂夜，花凉落

　　“他是谁？”小式微牵着凉巫的手问道。
　　六个晏国士兵凶神恶煞地推搡者一个带着手镣的白衣少年。少年踉踉跄跄，头发散乱。
　　凉巫轻叹一声，看着少年的眼神似带怜悯，她道：“他是周国来的质子。”
　　“……质子？”
　　少年突然停步，转头看向小式微。
　　小式微愣了愣，少年的眉目清冷，眼神清冽，有着难以言喻美感。
　　……质子，都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吗？

　　“快走！”士兵推了一把。
　　少年脚下不稳，重重跪在地上。
　　看得小式微都替他疼，可士兵不打算放过少年，拎着他的衣襟狠狠地拽，嘴里还骂骂咧咧。
　　小式微看不下去了：“放肆……”却被凉巫抓住了衣袖。
　　凉巫向她摇摇头，硬拉着她离开。
　　小式微恼怒：“凉巫！”眼角只见少年被狠狠拽，脊梁却还是挺直。

　　水榭长亭，曲径通幽。
　　小式微甩开凉巫的手，气道：“凉巫，你干嘛拦我！”
　　凉巫面无表情，看着小式微，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是大晏国的神巫，谁都能放肆，但你不能放肆。”
　　此话一出，小式微脸色一白，喏喏说不出话来，她倒退两步，紧抿着唇，直直看着凉巫。
　　凉巫神色冰冷，眼里无情。
　　自此，式微被禁足与神殿，十年，不出宫门。

　　十年后的一日，皇帝的生辰，普天同庆。她的师尊云岐寻仙归来，为王巫祝。她坐在旁座，看着师尊妍丽的姿容，听着清灵的祝词，不知为何，想到的却是多年前那个周国来的质子。
　　三十六枚孔雀羽缀在巫衣上，云岐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祝天，都宛如仙子神妃，尤其是那双眼睛，里头的媚意，酥到人骨子里。
　　高台上，至高无上的王直勾勾盯着美丽的巫祝，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水洒了满地还不自知。
　　式微扁了扁嘴，饮下面前的果酒，起身对凉巫道：“我去醒醒酒，你不必跟着。”也不等凉巫答话，甩袖就离了席。
　　凉巫皱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凉巫心中升起了隐隐的不安：式微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式微了，心思缜密难以琢磨。她对师尊云岐也不复往昔的亲昵，因她看到了跳着祝舞的神巫的魅惑，也看到了帝王眼中的贪婪。
　　神巫之间貌合神离，这大晏的天怕是要变了。
　　式微离了宴席，借着清冷的月光，漫无目的地走。风声间隙里，她听到了琴声。
　　“唰——”
　　式微一惊，戒备下却只见了一只白狐从草木的暗影里窜出来，跑进了绿竹林，惊起了一路的萤火虫。
　　顺着流光，式微见到了抚琴的白衣少年。
　　是他。
　　式微走了过去。
　　赵承泽坐在桃花树下闭目抚琴，弹的，是《君思故里》。一阵清风过，桃花片片，落了他肩头，擦过他发梢。
　　月光浅浅，可盈杯。
　　“晏国的神巫。”
　　清冽的声音让式微一惊，凝神看去，赵承泽正望着她，瞳仁里淌着流光。式微想了想，道：“我叫式微，你初来晏国时，我们见过。”
　　言罢又自嘲笑笑：“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
　　赵承泽又拨了一下弦，收曲。他并未接式微的话，只是道：“神巫大人不在用宴，来我桃花小筑，也是雅兴。”
　　式微皱眉，看来是不欢迎她的造访了。
　　式微默了一下，道：“我方才见了一只白狐煞是好看，便追了过来。”
　　赵承泽起身，倾泻了一身的月光：“在下一心奏曲并未见到什么白狐，不过大人见到的应当是我捡的野狐狸。”
　　翩翩少年，公子无双。
　　式微看得有些痴了，不自觉道：“原来殿下的狐狸长得也是和主人一般好看。”
　　赵承泽眉梢一跳，眼中的光漾起了涟漪。
　　式微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自觉失言，忙道：“本座离席已久，该回去了，告辞。”内心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美色误人啊！
　　不等赵承泽有何言语，式微转身就走了，后面传来赵承泽轻飘飘的声音：“不送。”
　　看着式微的身影消失在萤火虫翩飞的暗夜里，赵承泽站着未动。桃花树后，跳出一只雪白的狐，银光缭绕。待狐走到赵承泽身边时，哪里还有什么狐狸，只有一个翩翩佳人。
　　“轻衣，往后当心些。”
　　“是，主人。”美人盈盈拜倒，音容姣好。

　　式微回到席间时，宴席已近尾声。凉巫冷着脸说：“你再不来，明日就该传出大巫不敬皇帝这种谣言了。”
　　式微自觉理亏，点头无奈道：“好好好，我的错，我下次注意。”
　　凉巫瞥了一眼，没说话。
　　式微看了一眼高台上，云岐和皇帝同坐一榻，给皇帝喂酒。
　　式微眼里的光又冷了冷。
　　夜宴结束后，回到神殿，式微就将殿门锁了。
　　“式微。”凉巫出声。
　　式微看都没看她，直接打断她的话：“叫我大巫。”
　　凉巫一愣，缓了一口气，最终道：“大巫，你师尊还未回来。”
　　式微嗤笑一声：“她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凉巫沉默一瞬，还是问道：“大巫何出此言。”
　　式微高深莫测地瞥了一眼凉巫，没说话，径直走近里屋关上了门。
　　凉巫看着紧闭的门，眼里幽光不散。

　　晨光熹微，云岐果真一夜未归。

　　第二日，式微早早起来，磨了药粉装进荷包里，准备好去祝天。
　　“微儿。”一声清越的嗓音响起。
　　式微手势一顿，抬头看去，云岐正站在门口，晨光下，面容柔和。
　　“师尊。”式微行了个礼。
　　“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云岐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式微跟在云岐身后，手里捧着一张丝绸面的花瓣，丝绸两侧长长地曳在地上。
　　神坛之上，十二根白玉柱直指上苍，围成一圈，圈着一弯月牙泉水。六个身披翎羽的男巫跳着奇异的祝舞，绕着泉水哼唱着巫曲。
　　云岐和式微走上台阶，和风吹起片片花瓣，缤纷在冷冽的石地上。
　　万千百姓注视着大巫的步伐，期待，惊羡。
　　式微一扬绸面，站在泉边，和云岐一起轻颂。
　　天地清明。
　　星辰之力从苍穹引流而下，汇入泉水之中。这时，异相陡生。绵绵星辰留驻在十二柱圈中，飘飘然，似在寻找什么。然后，汇成一股巨力，争先恐后冲进式微的心口。
　　式微惊诧，发丝和衣袖飞扬。
　　也就是片刻，异相消失。下意识，式微转头询问云岐，却撞进云岐幽深的眼眸里，心下一紧，什么都没问出口。
　　“师尊……”到底式微还是打算说点什么，什么都不说才令人怀疑。
　　云岐一脸淡漠，缓缓在式微面前下跪：“天佑我大晏，神巫降世，神巫佑我大晏。”
　　式微看着云岐如此，收起了表情，缓缓站直了。
　　一众百姓不知所云，却也学着下跪齐声道：“佑我大晏!”
　　式微心中有所不虞，却还是冷着脸不为所动。而此时，晏王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神坛，急急扶起云岐：“大巫这是何故”
　　“大王，天降神巫与我大晏，我这徒儿比我还位高一等，大吉之兆啊。”云岐顺势起身，一席话将要点尽数阐明。
　　晏王一拢长袖，抬头打量式微，微微颔首：“好，好。”
　　式微抿了抿唇，行礼：“大王。”
　　晏王威严地嗯了一声：“云岐大巫教导的弟子必然不会差，寡人的大晏就托付给神巫了。”
　　式微下跪以表衷心：“本座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余光瞥见，云岐冷冽的笑。
　　祝天以式微成神巫告终。
　　式微一步一台阶，转身出了神坛。转角竟然遇到了赵承泽，而赵承泽似乎是故意等在这边的。
　　起初的诧异过后，式微也觉蹊跷。
　　“殿下。”式微笑着打招呼。
　　赵承泽也一笑，如芙蓉花开：“神巫风采无人可挡，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式微唇角一勾，毫无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呵，还早着呢。”
　　随后，眼珠一转看着赵承泽道：“倒是殿下，怎的有雅兴在这里”
　　那日桃花小筑不是对她抗拒的紧么。
　　赵承泽笑颜不变，显得十分坦然：“神巫与他人不同，晔之只是来关心一下。”
　　式微盯着赵承泽见他神色自若也就未再追究，随意道：“晔之是你的字”
　　“正是。”
　　式微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就不扰殿下了，他日再来你桃花小筑拜访。”
　　“求之不得。”赵承泽笑道，然后挪步让出过道，行礼：“恭送神巫。”
　　看着式微远去的背影，赵承泽敛去了笑容，气息瞬间清冷，如同锋芒尽掩的宝剑。

　　式微回到殿中，眉头紧锁，看来这件事是没有那么简单的，就和对于有趣儿猎物自然是玩够了或者养肥了再吃是一个道理。
　　所以，云岐定然不安好心。
　　此处赵承泽显然是主动示好，目的嘛，大约是摆脱质子身份。十年过去，若是再不回国，夺帝之位无望。
　　而眼前，式微表示有点担心自己的神巫之位能否坐稳，在神殿之内，大多数都是云岐的人，自己是孤立无援。
　　式微想了想，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神巫之事想必云岐会操心，自己便是要扶植自己的人。想了一圈发现殿中人都不可信，琢磨来琢磨去，式微觉得还是凉巫更为稳妥。
　　于是，式微招了一只灵蝶唤凉巫前来。
　　纯白色的灵蝶施施然向窗外飞去，不一会儿叩门声响起。
　　“笃笃笃……”
　　“进来。”
　　凉巫推门而入，作稽：“神巫，何事招属下前来”
　　式微笑了一声：“这消息倒是穿得快。”
　　“神巫风采自然已经广为流传了。”凉巫恭维了一句。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难道凉巫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式微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水。
　　凉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是怎么答都不是。
　　“罢了，不为难你。”式微放下茶盏道，“你告诉我云岐是否觊觎我的星辰之力”
　　凉巫斟酌片刻，道：“星辰之力人人眼红。”
　　式微笑笑：“你也是吗？嗯？”
　　凉巫抬头，撞进式微似是含笑的眼里。
　　他意识到，十年前的孩子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