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歌剧魅影衍生）》苏辄

1、半醒

　　当第一次听见克莉丝汀微弱胆怯犹如被掐住脖子的猫拼命呼救似的歌声时，他趴在铺满酒红色缎子的贝壳床里笑了好久。毫不掩饰的嘲笑，笑出无色的泪来。
　　“这就是你选出来的小东西？”他慵懒地潜伏在暗处，上扬的语调埋藏着蔑视与愤怒，给吉莉夫人一种他随时会扑上来啃啮自己骨肉的错觉。
　　吉莉夫人捻着裙角，无声地笑了。“是的。请你……请您多照顾她。”
　　“你怎么敢……”让我将她变成音乐天使？他窝进更深厚沉重的黑暗之中，良久，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吉莉夫人抬头盯住他，然后轻巧地拈起裙摆，踮着脚尖，仿佛跳一曲芭蕾般，优雅而沉默的滑过去，将自己陷进柔软的床，紧紧嵌在他身边，等待他的身体覆盖上来，等待他以魅影的姿态咬她的颈，在已经松软的皮肤上留下蚀骨的伤痕。
　　然后合为一体。The one love.

　　她沉默地爱着他，隐而不发。即使他有着最丑陋的外表和最高傲的心脏，她也爱他。她不让他接触外界，因为外面没有人爱他呵护他，他们只会唾弃他伤害他。囚禁在歌剧院下的黑暗里，他才是王者，是天才。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她自己。被父母强迫结婚时，她也想过，是否可以带着他流落天涯？但她害怕他会不适，会愤怒，会像对待当年禁锢他的吉普赛人一样对待她。于是她在地上行尸走肉般活着，唯有在地下，看见他，才能有一番生气。
　　从起初隔着麻布头套看见他清澈温柔的眼睛时，她就已下定决心，要护他一辈子。

　　当她听见克莉丝汀天使般的嗓音与层层叠叠的雪白长裙一齐绽放时，胸腔里泛起一股苦涩的情绪，瞬间将心泡得酸软透明，那上面清清楚楚的镌刻着自豪与嫉妒。
　　他是天才，可以将克莉丝汀变成天使。他一向令她惊艳。
　　然而她将目光投向五号包厢，看见那双写满沉醉的眼，那抹无比高贵挺拔的身影时，她歪过头，有了一些疯狂的念头。他也会那样高高在上地睥睨克莉丝汀吗？他也会摘下面具，如坦诚对她一般，去面对那个年轻漂亮雪白无暇的女孩吗？撕咬她天鹅般的颈，扯下她因激烈动作高昂的头，然后用他猩红的吻去剥夺属于抑或不属于他的一切禁地吗？
　　她全然不知，她望着那人的目光，哀戚热烈，如痴如狂。
　　但当他看过来时，她便整个人都温顺下来，嘴角的笑不再讽刺，仿佛被人饲喂了蜜糖，一切动作都沁人心脾。
　　她看他像个孩子一样，用口型夸奖她：“Bravo！”假面无法遮掩的半边面庞在阴影的衬托下温柔英俊，举世无双。
　　或许这伤疤即是为他而生的呢，她想。世上没有人能集至高无上的才华与可怕于一身，唯独他，恐怖得诱人。
　　她一经蛊惑，便将此生交托。

　　她旁观着他自以为是地陷入爱情。也许对于她来说残酷极了，但她承认，克莉丝汀·戴刚好适合他。一个是举世瞩目的女主角，一个是惊才绝艳的艺术家，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中，他修剪着一枝玫瑰，然后轻巧地将它从花丛中抽出，系上墨绿色的丝带。
　　他对血红的玫瑰耳语：“亲爱的，替我去看阳光吧，去看比阳光更加夺目的美人吧。”
　　她毕恭毕敬地接过玫瑰，手却与心一同颤抖了一下。尖锐绵长的刺痛昭示了她的行为。于是她回到地上，将玫瑰交给克莉丝汀：“他很中意你。”
　　你该成为他的东西。
　　但她又苦苦地思慕他。想念到极点，便翻出初见时她穿的白色长裙，想着当时他们两个那么莽撞的孩子，一路慌张地奔向黑暗。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仿佛用尽了力量去挽留对方。从那一刻开始她便将恐惧束之高阁，因为有人在依赖着她活下去，她也依赖着这种关系与这个人，得以拥有存在的意义。
　　一次毫无意外地看见他与克莉丝汀紧紧拥在一起时，她终于意识到，没有意义了。她需要一片墓地，安葬已经完成使命变得冰冷的灵魂。
　　她的的确确地死了。死在他狰狞的面容中，死在他冰冷的语言里。他疯狂地摔打一切可以触及的东西，为了追随爱人而背叛他的克莉丝汀。她想告诉他不值得，又因他的痛苦而紧闭双唇。他怎能忍受自己为了不值得的人如此痛苦。
　　在黑暗中他死死搂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证明自己有能力留住一个人。她觉得有些滑稽。
　　“你不必抱得这么紧。我不会走的。”
　　她无奈而温柔地拥抱他，将他聪明高贵的头颅安置在自己腿上，伸手抚过他脸上可怖的疤痕。
　　“你给她看过了？”
　　他罕见地沉默，眼里的戾气逐渐消弭，徒留一潭清澈的波纹。她捕捉到一丝气急败坏的无措。
　　于是她笑出声来：“不是说好了，只有我能看吗？”
　　他天赋异禀的好嗓子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她自顾自地打断。
　　“我会举办一个化妆舞会，请她和她的未婚夫来。”她清晰地看见平静的眼波中点燃的怒火。
　　他低沉华美的音色终于传进她耳朵里。
　　“我要杀了她。”

　　对。就像你最擅长做的那样。
　　杀了她。杀了他们。杀了我。
　　你是独一无二的王。

　　最后的最后，她成功将克莉丝汀的未婚夫乌拉尔子爵领到他面前，而他却当着她的面用依旧狂妄的语气命令克莉丝汀：
　　“杀了他或嫁给我，你选一个。”
　　他知道的，他知道她就躲在他最熟悉的黑暗中，默默地注视他爱着他，历久弥深，用情不浅。岂止不浅，简直是以命相抵。
　　而他也在一片黑暗中遇见了一袭白裙的克莉丝汀，一眼万年，万劫不复。
　　他不甘心杀了她，不甘心失去她。

　　克莉丝汀走过来吻住他时，他头一回感到自己的心动了一下。
　　却是撕心裂肺犹如灭顶的痛苦。
　　他不堪忍受，推开眼前年轻的美人，狂乱地嘶吼。他不知道自己吼着什么，只是突然被那些苦痛夺去了心智。不该如此。
　　有烛火从上空落下。在那些穷凶极恶喊着要杀魅影的人群中，他似乎又看到灿金色的光影之中一袭雪白的长裙，那身影纤细，柔弱，带着恐惧却有安抚的力量……她走近了，露出吉莉夫人已然老去的容颜。
　　“原来……是你啊。”

　　少年时看见那一抹白裙，心心念念，经年不忘。
　　多年后邂逅那一身雪白，一眼钟情，似爱而非。

　　乌拉尔子爵与梅格重逢在歌剧院时，也想过问候一句，吉莉夫人还健在否？
　　其实她早就死了。
　　她甚至没有一个归处，一座坟墓，因她与那多年前闹得巴黎鸡犬不宁的怪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女儿梅格，也耻于为她安置身后事。

　　后来他（魅影）只能失魂落魄地将系着墨绿色丝带的鲜红玫瑰放在克莉丝汀的坟前。
　　“拜托。替我带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