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山北渚

2、取脑

　　黄泉的日头仍旧高悬，但那日光却突然炙热起来。

　　此时的黄泉是从未有过的寂静，那小怪物还在孟清绝的威压下抖得不成样子，他面容扭曲却好似混不在意，竟还漫不经心地笑道：“将军不必在意我是谁，您只要知道我手中有地灵芝，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子言偷偷看了看孟清绝的脸色，觉得孟清绝这次应该是真的生气了。他跟了孟清绝快五百年，就算是当初打上旧天庭都没见过他如此吓人的脸色。

　　孟清绝控制不住地眯起了双眼，他抬手一挥，那小怪物便凭空飞起，“噗通”一声掉进了忘川河里，砸出个硕大的水花。

　　孟清绝坐回躺椅，方才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瞬间消散，彼岸花停止摆动，子言也悄悄松了口气。

　　那小怪物极其费力的从忘川河里爬出来，浑身湿哒哒的样子更丑了，他却似无察觉的就着爬上岸的姿势趴在了岸边。

　　孟清绝眯着眼睛看他，冷道：“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自己掂量掂量下场。”

　　小怪物发出古怪的笑声，他撑着短小的胳膊艰难地坐起身来，用湿哒哒的袖子抹了把脸，笑道：“忘川河水果然名不虚传，这刺骨的阴寒连鬼都受不了，可见若是活人掉进去，怕是能瞬间毙命。”

　　孟清绝冷哼一声，不耐道：“说点有用的。”

　　“将军不必着急，这地灵芝可谓是上天入地都难以找寻，不才运气好得到一株，却也有自知之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来黄泉，便是想与将军做个交易。”

　　孟清绝嗤笑一声，“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与我做交易的人是什么下场？”

　　那小怪物也笑道：“不才不知，不过若是不才既能为将军解忧，又能得偿所愿，那即便是魂飞魄散不才也甘之如饴。”

　　孟清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长得虽是丑些，倒是好歹生了一张巧嘴。”

　　“多些将军夸赞。”

　　孟清绝轻哼一声，道：“你想要什么？”

　　小怪物有了些力气，盘腿就地坐直了身子，目光不躲不避地看向孟清绝，道：“不才家乡在金陵郊外下塘村，原本大家生活自足，幸福美满，可近来却连年有人不断殒命，且死因一致，都是被敲开头骨吸净了脑髓。原本大家以为是山中出了什么野兽，但最近一年来，死亡的人数竟然超过之前几年的总数，并且致命伤皆是头部，不才这才发现，这山中怕是出了什么专食人脑髓的妖邪，这妖邪必定极为厉害，普通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说到这，那怪物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才……不才也是因此丧命，所以不才此次来黄泉，就是想请将军随不才走一趟，除了这等妖邪，救我乡邻于水火。”

　　听了小怪物这番话，孟清绝毫无反应，子言却先忍不住讽刺道：“这等降妖除魔的差事该是去求那九重天的神仙们才对，我黄泉本就是索命的地方，你来此地喊救命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看你还是去烧香拜佛吧，来找我家将军作甚！”

　　“不瞒将军，不才确实在不断地求助九重天，但九重天却一直杳无音讯，不才临死前才终于知道，九重天上乱成一团，已经无暇顾及人间诸事了，”小怪物苦笑，“不才山穷水尽，这才出此下策，来此地打扰将军。”

　　小怪物说得恳切，子言却听得不大高兴，“哦，原来请我家将军出山只是下策。”

　　那小怪物哭笑不得，“是不才用词不当，请这位小哥见谅。”

　　子言噘着嘴不依不饶，“方才还叫我小厮，这就便成小哥了……”

　　“你是何人？”

　　孟清绝突然开口打断子言。

　　那小怪物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孟清绝看他那副呆愣样子，不耐烦地用手指扣了扣躺椅扶手，“你既能知道九重天的消息，死后又能夺别人的鬼舍，你与巫山苏氏有何关系？”

　　那小怪物这才反应过来，笑道：“鬼将军果然慧眼，不才如今虽与巫山苏氏毫无关系，但不才的母亲却所遇非人，年轻时相中了当时云游到金陵的苏氏大公子苏炳兰，生下不才不久后便去世了。”

　　子言非常迅速的捕捉到大家族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兴致勃勃道：“私生子啊！”但看到小怪物那副倒霉兮兮的鬼样子却怎么也与那巫山苏氏联系到一起，他疑惑道：“不对啊，巫山苏氏乃是九重天威武将军的后人，其巫蛊之术本就闻名天下，怎么说也是个名门望族，而且苏炳兰现在又是家主，你就算是个私生子，也不该是这幅寒酸样啊……”

　　子言注意到孟清绝清冷的眼神向他飘来，便立马噤了声，委委屈屈地住嘴了。

　　孟清绝复又看向小怪物，犀利道：“你既是私生子，如何会用苏氏家主才知晓的夺人鬼舍之术？”

　　那小怪物不慌不忙，笑道：“家母看人眼光虽差了点，但好歹还是知道自保的，这夺人鬼舍之术便是家母当初从苏炳兰处偷学的，随即便偷偷抄录在册，后传与我。但是家母毕竟在苏炳兰身边时间不长，只学了些皮毛，不才更是没用，不仅仙术学无所成，便是夺鬼舍也只能挑个这么小的娃娃。”

　　子言不解道：“那你肉身既然已死，为何不自己来这黄泉，非要夺这娃娃的鬼舍？”

　　“小哥有所不知，不才生前杀戮过重，不夺鬼舍怕是就走不到这黄泉了。”

　　孟清绝搓了搓指尖，沉声道:“地灵芝乃是隐族之宝，而隐族八百年前就已亡族，本将军五百年来遍寻不得，你凭什么让本将军相信，你有地灵芝？”

　　那小怪物笑逐颜开，自信道:“就凭不才的母亲是隐族唯一的后人，而不才的母亲也只有不才这么一个儿子！只要将军随不才走一趟，不才立刻将地灵芝双手奉上！”

　　孟清绝眼睛微微眯起，似在考量所听之言的真假。

　　那小怪物见状，不疾不徐地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家母姓江，闺名婉婉。”

　　子言听罢突然拍案而起，猛地看向孟清绝，激动道：“将军！”

　　孟清绝坐着没动，但那紧握的拳头却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心。

　　他们最近得到的关于地灵芝的线索，正是隐族后人江婉婉。

　　那小怪物看到了想要的效果，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家母为保护隐族的秘密，一直隐姓埋名，说来惭愧，不才也是最近才知道，家母原来竟是隐族后人。”

　　孟清绝死死盯着那小怪物，许久才开口道：“子言，带他去鬼君殿。”

　　子言不解道：“去鬼君殿作甚？”

　　孟清绝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道：“去告诉舅舅，有地灵芝的消息了。顺便，”说着，他看了一眼地上脏兮兮的小怪物，“把他弄回原来的样子。”

　　“那将军您呢？”子言问道。

　　“回不归山，我会让子言来接他，你就继续留在黄泉放汤吧。”

　　“是。”

　　子言拎起那小怪物往鬼君殿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问道：“哎，小怪物，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才江隐悠。”

　　“江隐悠？倒是个好名字。”

　　“过奖。”

　　“哎？那你说你夺了人家娃娃的鬼舍，那这小娃娃可怎么投胎啊？”

　　“好说，鬼君大人把不才分离出来便是。”

　　“那你自己离开不就行了？”

　　“不才愚钝，只会夺舍。”

　　“切——没意思。”

　　孟清绝眯眼看着子言带着江隐悠越走越远，原本柔和的眼眸里此时却装满了让人难以琢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