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友》重景思归

1、楔子

　　“晏儿。”满身血污的妇人侧身看向身边的男孩。她形容狼狈，神情却温柔。
　　“晏儿，别怕。”她轻声道。
　　“娘——”男孩声音凄惶。他伸手死死拽住妇人的衣襟，害怕她也就此去而不返。可是妇人看着男孩哀求的眼，只是缓缓摇头，将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扯开：“晏儿，他们就要追上来了，娘…娘没有别的办法。”她咬着牙，眼中已有死志。
　　男孩还是盯着她。他不敢哭出声来，只是默默流着泪问：“娘，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
　　妇人闭眼仰头，已是两行清泪落下。她复低头睁眼，轻轻用指拭去男孩眼角的泪水。
　　“因为你姓谢，”她说，“谢氏满门，他们不愿留一个活口。”
　　她极温柔地抚抚男孩的头，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她最后开口说：“晏儿，你长大了，照顾好你弟弟。”
　　男孩咬着唇点头，抱住自己怀里的幼童。
　　妇人终于放下心，提气跃下马车，拔出腰侧软剑。
　　她心知今夜断然抵不过这追杀之人，但只要她多抵挡一阵子，她的孩子就少一分被找到的几率。追兵已近，她唯有应战，才能换来孩子的一线生机。

　　谢晏抱着弟弟蜷在灌木间。他不敢动弹，只害怕引起别人注意。他侧耳细细听着，听到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渐弱最终全然消失，也只是一声不吭地咬住自己的胳膊。
　　口中慢慢有了血腥气。

　　火光渐渐近了，先是零星幽微的，后来连成一片宛若火海。他知道这是来找自己的。可是不能跑，逃跑就是将自己暴露在漫山的火光，再也无路可退。爹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出来，娘又为掩护他们只身赴死，他只有冷静下来，才不会让这一切白费。
　　谢晏悄悄移动自己的左手，用它虚虚掩住怀里幼童的口部，一旦幼童有醒来的迹象，他就会紧紧捂住，不让他发出任何可能引来旁人的声音。
　　怀里的孩子熟睡着，那些火把来过又远了。在深夜的山林里，光亮与黑暗都让人感到恐惧。那些光芒一度离他很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悬于喉口，窒息的预兆环绕着他。但脚步又逐渐离开，最后又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他坚信这还不算是结束。在天亮之前一切都不能算是终结。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四肢酸麻。他用自己尚且瘦小的身体为幼弟挡去夜间山林里的寒气，让黎明的阴湿在自己的单衣上结成露水。

　　谢晏强撑着不敢睡去。整夜的奔波本该夺走一个孩子不算充沛的精力，但他不敢有一点松懈。他睁眼死死盯着天边，青黑色的远线与山相接不分明。
　　脑海中是染血的院落，满地死尸顶着熟悉的人脸，逃跑时他回头所见的父亲惨死的景象，驾着马车的家仆被从马背上射杀跌落时的沉闷声响，还有母亲离去时决绝的背影。那些画面声音和那些面孔在他脑中交替出现，伴着追兵们的马蹄声。他想起那些他曾经喊过叔叔伯伯的人，他知道那些人也再不会出现了。
　　他只能愈发紧抱幼弟，愈加渴盼天明。

　　一秒一秒数着，知道他双眼干涩，远处才渐渐有了熹微的光亮。
　　结束了吗？
　　谢晏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天黑之时他一心想熬到天亮就好了，如今天亮了他才发现他对未来一无所知。
　　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可是他现在连能去哪里都不知道。
　　熬过了昨夜，还有无数个同样无光的夜晚。

　　他在破晓的天光中抱着稚童起身，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怀里的孩子在颠簸中微微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叫他：“哥哥。”
　　他茫然地看了幼弟一眼，没有开口，只是又挣扎着站起来，看向林木外的山路。
　　干干净净的一条林间沙路，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呆滞在原地。

　　天终于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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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自己搞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