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都十安

29、敬明月，敬中秋，也敬你

　　玄色衣襟的小公子今日换了身行头，穿了一身深蓝的锦衣，用玉冠束了发，蹬着小黑靴，鬓角还留了一缕稍短的头发自然而然的飘下来，颇有些神气。

　　委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微生磕磕畔畔地说，“我其实不算是你的同僚。”

　　且不论身份合不合适，就同僚这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打趣意味就浓得不行。

　　那小公子手里拎着串青提，半仰着脸冲着屋檐上吹了声口哨，随口寒暄似的问了句，“你怎么没回家呢？”

　　微生这才瞧见装着黑八哥的笼子被挂在斜上方的房檐下。

　　没想到出谷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说话。

　　这个高难度命题本来都是师兄们去完成的，原先自己只需要低头站在后面就好，现在出了谷却要自己想个借口囫囵过去。

　　微生硬着头皮，磕磕畔畔地准备把来时遇见杂役的话说一遍，“我……我是……”

　　那小公子拿了颗青提冲黑八哥摇了摇，引得那八哥眼巴巴地在笼子边张着翅膀扑腾。

　　只见他对着那黑八哥一笑，接着将手里的提子往空中一抛准确地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冲着黑八哥轻巧地一挑眉，面上全然是捉弄的小表情。

　　微生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吸引了过去，原本磕磕巴巴的话也慢慢消了音。

　　那小公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问微生，“你还没吃月饼吧？”

　　微生瞪大眼睛，“啊”了一声，被这突然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没……还没有呢……”

　　那小公子纵身一跃，把剩下的半串提子往屋檐下的垣木上一放，转瞬又和一片树叶一样无声却又迅速地落到了地下。

　　微生抱着胖橘猫呆愣在原地，因少年突然展现出来的轻功所意外。

　　没想到这小公子还会武功呢。

　　小公子轻松地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一旁还傻站着的人扬了扬下巴，“走吧，吃月饼去。”

　　富人家的少爷就是知道享受，吃个月饼也要去最好的酒楼里挑最贵的。

　　那酒楼金碧辉煌的陈设跟鬼谷里灰扑扑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才出谷的微生觉得这酒楼连扶手上的雕花都金贵得不行，上楼的时候还差点撞倒了拐角处的青花瓷瓶。

　　那小公子常客似的招手跟殷勤招呼的店小二吩咐了几句，报出的菜名微生听都没听过。

　　微生打量着这房间里玲琅满目的陈设觉得甚是新鲜，自己这次出谷也算是见了些世面。

　　那小公子挑了在阁楼上的天字一号房，开着栀花小窗，入目是连片的街巷阡陌，万家灯火，甚是热闹，可这天字一号房也越发显得寂寥。

　　须臾，小二鱼贯而入，接连着把菜肴一一呈了上来，鞠了个躬道了声，“客官慢用”就又退了下去。

　　微生看着这满桌精致得跟玉雕摆件似的菜肴有些局促，别扭地走过来探了半个脑袋轻轻扯了扯那人的衣袖，怕着房间不隔音让人听去了不好，悄声道，“那个……我身上没什么银子，你身上银子带够了吗？”

　　那小公子扑哧一笑弯了眉眼，点了点头，拿了两个晶莹剔透的小杯盏半满了酒，将其中一杯往微生那推过去，“带够了，尝尝吧，这家的女儿红是正经百年酿的。”

　　微生讷讷地点了点头，又移回了原地。

　　你说这人得多寂寞，才会在中秋夜找一个陌生人一同度过，彻夜营业的酒楼灯火通明，雅间里大摆筵席却只有两人入座。

　　那小公子瞧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饮了一杯又一杯，自顾自地倚着圆桌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满杯。

　　敞着怀靠在椅背上，右脚踩在宽椅边缘，金丝祥云勾勒靴边，靴顶尖尖朝着明月窗的方向。

　　转着酒杯冲明月扬了扬，酒杯里盛着的女儿红堪堪环着杯口转了一圈，一滴未洒。他额前的那缕发丝也跟着扬了一扬，人洒脱肆意地像随时要迎着风踏月离去一般。

　　“敬明月，敬中秋，”他声音微沉，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抬头冲着微生露出八颗糯米小白牙，笑了笑，“也敬你。”

　　微生因他这一笑险些红了脸，立马端起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也轻抿了一口，被辣得眯起眼睛脖子往后一缩。

　　突然想起前几日在书院里抱着橘猫晒太阳时，无意中听到墙角，那夫子讲到屈原投河，苏武牧羊，问到志向时，这人站起来没跟着其他人插科打诨，少有地严肃起来，只沉稳地说了四个字，“济世安民。”

　　然后满堂的喝倒彩和开玩笑的声音像大海淹没沙丘一样淹没了课堂。

　　微生眯着眼睛感觉自己醉了，那时只抿了一口可感觉和现在轻飘飘的感觉一般无二。

　　又掀开了一坛酒，微生皱着鼻子闻了闻房间里的酒气，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当时怎么就会以为你是个商户之子呢，还有啊，那时候我酒量也太浅了吧……就喝了一口就醉了还让你给我送给我师兄了，你是不知道啊，第二天我一睁眼看见我二师兄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人都魔怔了。”

　　酒意上头，微生越说越有诉衷肠的感觉了，仰头倒了一口酒，“估计就是当初被你那财大气粗的样子给震慑住了，回谷后我就想着我将来要赚很多很多钱才行，”小脸一皱，很有些埋怨，“主要是次日醒了以后，我怀里还揣着好几个月饼，模样好看的我都舍不得吃，而且啊，味道是真的没话说，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赚很多钱以后就去买他家的月饼。”

　　语气里有些遗憾，也许是年岁太久了，再深的遗憾也终究会慢慢淡得同水一样，语气平淡道，“你不知道吧，我其实和你有过三次遇见。”

　　第一次遇见，我还年少，假装男子混淆视听幸而没被识破，同你在书院有过半月相处，有幸共用过一餐晚膳，你让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学艺将来要挣很多很多钱。

　　第二次遇见，我学成出谷，易容乔装入境被人当成贼人，你代兄出征恰巧路过给了我一枚玉佩证我身份保我入境，救了我的命可也偷了我的心。

　　第三次遇见，大齐盛传淮安王已死，我从边境赶来寻你未果，亲手做了一个衣冠冢，失魂落魄间与一个易容者擦肩而过。

　　罢了，这么多次你也记不住我，不过还好，咱们来日方长。

　　微生抱着酒坛神情落寞地望着房顶，手里虚虚握着压根不存在的酒杯跟空气碰了碰，嘴里喃喃道，“我很想你，可你现在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