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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3) ...

  •   郦君玉同为进士出身,深知其意,微笑道:“释教义深,远过地狱因果之说,今且不论。圣人有教无类。然对愚夫愚妇讲孔、孟,讽诗、书,说修身,论治国,岂能奏效,岂是圣人本意?所谓有教无类,必然因人设教,因病施药。药无高下,但能对症,即是良药。法无善恶,但能教化,即是正法。况圣人存鬼神而不论,并非斥为乌有。若非如此,又何必谆谆教人祭祀以敬居丧以哀?只不过礼教以正乎本心为先,不可谄媚神明依附邪魅而已。”

      他于儒教学问最深,旁征博引,指出夫子作春秋之旨,孟子逞七篇之辩,莫不兼收并蓄,纵横捭阖,矫正时弊。见邢善神色渐渐倾服,方结道:“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后人参学,多从一字为何上下功夫,乃至有或忠或恕,或仁或义等种种争论,早已背离‘一’之本旨。据我愚见,大家该当多着意‘贯’字才是。既贯而通,通而达,则一能化万,万终归一,又何须安名,何处求异?果然能一而贯之,则圣圣道同,逢时而行,因势而用,又何疑哉?”

      邢善听他引经据典,句句不离圣人之语,却讲出一番自己从未曾思想过的深刻道理来,偏又浑然天成,仿佛本该如此,从来如此,叫人只能感叹,圣人明明白白讲过的道理,怎么我这般愚蠢,读了无数遍,都不曾思及,不能领悟,不由得肃然起敬,暗道:我原想他连中三元,不过是偶然做了几篇好看文章,得寓朝廷眼目,于世道经济上,又有些机变勤恳,因缘际会,所以少年得居高位。岂知他如此年轻,学问竟如此深厚,于圣人之道是真正神会意领,推陈而出新。相比之下,我等都是拘泥不化死于句下的老雕虫了。就他前面的提议,哪一条不是老成谋国、胸怀天下,委实不是我等所能。近来闻说有流言指他是个女子,何其荒唐。他若是女子,天下男儿岂不是都该愧杀!

      邢善一生躬行儒教,清高自许,可以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只倾服道德学问。听了郦君玉这番话,轻视自傲之心,不觉尽都焕然冰解。他深信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一时感佩过逾,出座拂袖,恭敬行礼道:“今日得闻保和公一语,胜于苦读十年。古人一言可以为师。下官虽无得列门墙之幸,今日蒙大人教训,下官不忝冒昧,要自认个门生了。”

      郦君玉微笑扶起,道:“季德饱学躬行,道德文章,朝野皆有令名。若非如此,这番妄论,我焉敢轻发?当初季德上表请立慈幼堂时,我便已遥慕襟怀。今日这一番倾谈,虽为国是,但所议之深,可说已然倾心吐胆,又何必立个师生的名分?”

      邢善见他坚持同辈论交,不知他是谦逊,还是有所顾虑,自觉也有些冒昧,只得重新入座。

      郦君玉接道:“前之所论,尚是义理所在。若据形势而言,先帝晚年,已立释教为国教。目今天子虽未明言,但凡太后寿诞并各节日,都广兴佛事,并且每每亲自朝拜上香。发扬释教之事,季德尽管放手去做,于理于势,都不妨的。”

      邢善见他明陈利害,为自己着想如此细致,感激无已,又就一些细节疑难之处商量了一会儿,就要告辞。郦君玉见膳时将至,挽留道:“我知季德向来清廉,在京寓所只有两个下人,并无家眷属员。这时候你出去了,不过是找个酒楼胡乱吃些。寒舍菜肴虽简陋,到底清洁些,不如用过再去。”

      宰相留饭,自是荣耀。邢善又惊又喜,正要借机亲近,略为推辞,便就留下了。他因传闻中都说郦君玉实是此次变法的设计者。之前还道他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解圣人教训,一味贪功冒进,所以怂恿朝廷,作此惊动国本之举。而今亲聆教训,方知他年纪虽轻,见解着实高超,于圣人之道也身体力行,犹过自己,莫非这按亩纳粮、分级赋税之法,并不违背圣教古训?席间便就自己的困惑旁敲侧击,小心探问。

      郦君玉见他情形,深知其意,温言解释开导。他连梁鉴那等刚直严正的儒教领袖都曾说服,邢善又已对他存了敬佩之意,开解又有何难?一顿饭后,邢善虽尚有几处不肯苟同,对新法已消了抵触之心,虽不肯做先驱,待山西等施行过一两年后,若一切顺利,也愿意在福建推行。

      邢善走后,说事的官员还络绎不绝,正忙间,门房又报孟嘉龄来求见。郦君玉吃了一惊,只道母亲病情突变,赶紧了结余事,请孟嘉龄进来,细细询问。孟嘉龄知他医术高明,不敢隐瞒渲染,如实将母亲的症状描述一番。

      其实孟太夫人只是心结难解,不肯用药,所以耽搁了。待听儿子说郦君玉请了病假在家,母女天性,登时将前日金殿之事置之度外,立逼儿子来郦府打探他病情如何。孟嘉龄见郦君玉虽有些倦意,但气色如常,行动间亦不见如何虚弱,心中忖度,知他必是借故躲避,亏母亲如此担心。

      郦君玉听哥哥诉说,母亲之病尚不至危急,松了口气,道:“孟太夫人此病全因积郁而起,若肯放开怀抱,不必用药,自然就好了七八分了。”

      孟嘉龄躬身道:“下官何尝不是这般相劝?只是家母思念女儿,女儿不回,他再不能放开的。”

      郦君玉虽也挂念母亲,但如今形势微妙,暂不便有何动作,只盼皇甫少华结了亲事,洗脱了自身嫌疑,到时自可设法重新走动,闻言微叹一声,提笔开了一方,道:“我如今自家病着,不能过府面诊。这方子先吃两剂看看。若是有些效果,再拿来给我增减。”

      孟嘉龄也知他不肯轻易再入家门的,肯开方已经是意外之喜,可以回报母亲的了,不敢过于恳请,接了方子,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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