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67、（4）

　　太后见他如此坚持，不觉也有些疑惑起来，暗想莫非郦君玉真是女子改扮？他长得委实过于美丽。当时我病中初见，昏沉中的确曾认为女子。若说女子就不能有谋国主政之才，也未必尽然。当初我亲生的平阳公主便极富才略，战场上每常以少克多，纵横中原，扬威漠北，平生未逢敌手，连世祖也曾亲口称说“定天下者，吾女也”。平阳公主去世时，世祖如失膀臂，悲恸逾常，力压众议，开千古未有之例，诏加前后部羽葆鼓吹，以军礼下葬。就是现今元阳公主，也曾纵横沙场，平叛南疆。武功尚有女儿可胜过男人，文治英才，亦未必不能出于闺阁。

　　太后由此，又想起一桩心事。他对元阳公主最是心爱，数月来催促他选婿成亲，望他成就家庭之乐，以弥补当初平阳公主青春战死的遗憾。元阳公主却诸般推脱，近几个月来，更是常常闷闷不乐。太后密召他身边服侍的人仔细询问，得知公主对郦君玉十分关心，赠赐良多，似是对他颇为青目。岂知郦君玉忽然娶了梁鉴之女，自此公主便有抑郁之意。太后思量郦君玉少年已经官至极品，不愿尚主，被人说附凤攀龙，也是人情之常，只得宛转开解元阳公主，命卫焕陪伴他回家乡为生母扫墓散心去了。而今想来，元阳公主这般人物，又主动示意，郦君玉都不动心，更匆匆别娶，难道真的是女儿之身？

　　太后沉思良久，委决不下，见皇甫长华尚还跪着不肯起来，无奈问道：“你要怎生试验？”

　　皇甫长华拭泪道：“如若太后肯垂恩怜念，就请下一道懿旨，宣郦相进宫，就说写一轴经卷供佛。待他来了，臣媳自有试他之法。”

　　太后摇头道：“我召他来，固然容易。但你莫忘了，他是当朝重臣，倘有侮弄强为等事，你就是一个干政乱朝的罪名了。到时候只怕我也保不了你。”

　　皇甫长华无奈，只得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告诉：“臣媳决不用强。臣媳宫里，有前些日番邦进贡的玉红春，就赐他三杯，以为润笔。这酒着实厉害，当初刚进之时，皇上曾排筵赏赐诸妃。其中温妃酒量最宏，臣媳一时好戏，叫他多喝一杯。岂知这酒初入口时虽然温软，后劲极刚，当时诸妃尽都醉倒席上，呼唤不起，温妃更是足足睡了三天。郦相酒量再好，也不过比温妃略高些罢了，饮足三杯，定然醉倒。到时叫宫女扶他进偏殿休息，乘机脱靴验看。倘若郦相果然男子，依旧为他穿好，根本不知验看之事，怎么说叫戏弄大臣？”

　　太后思忖半晌，点头道：“若如此，倒也可行，我依你就是。也不必写什么经卷。郦相画法精奇，前些日我做寿时，他曾进献过亲描的十二幅山水画屏，现立在那殿边的不是？我日常十分爱看。如今观音成道日将近，你又怀着龙儿，就叫他来画一幅送子观音吧。”唤宫人进来，搀扶皇后起身，就传令万寿宫当值的内监总管凌瑞，道：“你去内阁走一趟，若见到郦相，就传我谕旨：久知保和学士画法精明，要请描一尊水墨观音大士像，急着供奉，着他立即进宫。”

　　皇甫长华在旁道：“凌总管，你此去传旨，不可惊动朝廷。”

　　凌瑞有些诧异，见太后默许，亦不敢多问，领命去了，不久回来报道：“郦丞相不在阁中。说是中了暑气，今儿个告假在家。”

　　太后尚未说话，皇甫长华已然喝道：“你可是未曾到阁，先去奏了万岁，受了朝廷叮咛，所以假说郦相得病么？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本宫不信，你再去宣。”

　　太后皱眉道：“不必了。他是我的亲信，没缘没故的，怎会隐瞒乱道？想是近来暑热，郦相真个病了。等他病好，自然还进阁来，那时再宣罢。”

　　皇甫长华跺脚道：“娘娘，如今已经如此艰难，若再迟延，被朝廷知道了，更没甚机会了。况臣弟已经病危，若再耽搁几天，只怕性命难存！臣弟若死，臣全家都得痛杀，还要媳妇何用？郦相虽然回去了，太后差人到他府中，召他飞马进宫，他总不能不遵懿旨的。”

　　太后迟疑道：“那酒据你说十分猛烈。郦相染病，若勉强奔波，只怕伤了身子，到时连我都有过了。”

　　皇甫长华按捺焦急，百般催劝道：“太后，他岂是真个有病？哪有这般凑巧之事？无非是听闻些风声，要借机躲避罢了。至多不过是阁中炎热，回家图个清凉。就有些微小恙，喝几杯酒，正好酣睡一场，说不定反而清爽，哪里就至于伤身！倘若果然有个万一，都是臣媳担当，与太后无干。还请太后发个慈悲，快快下旨罢！”

　　太后见他如此坚持，又怜惜他腹中孙儿，几番踌躇，将要退步之际，忽闻宫外传报，却是天子来了。

　　皇甫长华无奈，只得起身迎出宫门，又羞又愤，跪倒阶下行礼。

　　成宗下了辇车，淡淡吩咐一声平身，径自进殿问候太后去了。

　　皇甫长华见他如此冷淡，只得扶着宫娥，缓缓站起，颤巍巍跟在后面，越想越是心酸，不觉已泪流满面，进宫来默默向太后行礼，坐在一侧。

　　太后不忍心，向成宗道：“吉儿，这几日的事情，皇后已经尽都告诉我了。他尚年轻，就有些冲动的地方，绝非存心为难。你是天子，该有天子的胸怀，莫要与后宫斗气。”

　　成宗笑道：“原来皇后已经向母后告过状了？儿子再不肖，也不至于和女子斗气。”转头向皇甫长华道：“皇后，我宁心斋内监在哪？”

　　皇甫长华见皇帝终于对自己开口，胸中无限委屈，无数言语，仿佛被压在竹筒内的蒸汽，一股劲地要往外冒，忍了又忍，压了又压，勉强挤出点笑容，回道：“还在坤宁宫。是我打了他们三十宫杖，如今好好地养着。难道皇后管教内监也有罪么？”

　　成宗森然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外宫的侍从，什么时候可以随便内宫处置替换了？我朝没有犯上欺君，草菅人命的皇后！”

　　皇甫长华想起太后秘密告诉之语，不敢再争，只得垂首道：“我并非处置他们，不过召他们来询问些事情。他们欺瞒犯上，才略施些刑罚。”

　　太后见皇后仍然是分辨的言词，怕皇帝生气，连忙道：“媳妇一时冲动，不知轻重，我已经教训过了。朝廷姑且念他初犯，就宽恕了这一次吧。”

　　成宗点点头，吩咐道：“传令，着谨身殿侍卫，到坤宁宫取权昌等四人回来调养。将坤宁宫一切侍候人等，发到乾西、礼和宫降级听用，另选他处宫人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