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47、(5)

　　散朝之后，百官中年高有德清高矜持的，都缄口离去，其余的纷纷拥上，围着郦君玉安慰示好，窥探他态度动向。郦君玉心知自己若露出些微不悦之色，父兄的日子便难过了，遂只当玩笑，道：“奇了，孟太夫人一再认我做他女儿。今日的孟小姐你们都看到了，我果然与他长得像么？”

　　诸人纷纷道：“仔细看是有几分相像。”
　　“郦相清隽超逸，哪是孟小姐能比！”
　　“那孟小姐涂着脂粉，还不及大人一半白！古有傅粉何郎，今有玉面相国。今日孟夫人这一闹，倒作成大人一段佳话。”

　　内里睿亲王是天子幼弟，年纪小，只管着内务府，平时最清闲喜玩笑的，道：“这个孟小姐哪里好算相像？前次平昌伯家太夫人做寿，那个唱小旦的青官，你们没见过？他平时也还罢了，上了妆，与郦相竟能像到八九分！”

　　众人中虽也有不少知道的，但没有睿亲王的地位，谁敢附和，将宰相比于优伶，一时静默下来。

　　郦君玉笑道：“有这等事？诚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改日我倒要瞧瞧，果然像，也送去给孟夫人认认。”

　　平昌伯许岸连忙道：“郦相要见，今儿我就送过府去。”

　　郦君玉道：“我一时好奇而已，怎可夺人所爱？今儿下午朝廷还要议论海运护卫的事儿。令郎不是新点了闽东道？我倒有些事跟他说。尊府想来要请戏酒的，你告诉令郎不必到阁引见了，我从阁中出来后，顺路到尊府叨扰一下。”

　　许岸诺诺连声，一张方脸，兴奋得连胡根都放光。彼时升迁外员，五品以上，要先陛辞，即天子亲自召见，再阁辞，即内阁大臣接见。五品以下，则只需阁辞即可。陛辞阁辞多为例行公事，如今郦君玉要亲临酒宴，这就不仅是一个脸面的荣耀了。官场之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呢，但凡风吹草动，都能引发轩然大波。郦相是何等人物！简直就是朝廷的风向标。他能亲临，这本身就意义重大。说不定这次筹建海军，自己就有份参与。

　　睿亲王却道：“郦相若不要，这青官真是可惜了。他得了这个名声，以后谁还敢近他？不如送我罢，我虽俗，还不至于糟蹋了他。”

　　郦君玉打发了众人，登轿回府，在轿中回想自己的行为，着实心中不安：唉，郦明堂呀郦明堂，你枉称聪明盖世的才人，倒做了世间的逆女！二八之年，就背亲出逃，再不曾早晚请安侍奉。如今对义父义母，尚且恭敬孝养，亲生父母，却抛在一边。原想暗中来往，岂知两番相认而否认，裂痕越来越深。今日朝堂上，又连累父母受了天子责罚，叫我怎么过意得去？刘燕玉尚能奋身入京，与父母同难；卫勇达更曾提军征南，血战救父。唯有我，对父母何曾尽过一丝心意？倒让他们对我悬念操劳，又受我牵连获罪。

　　他想到伤痛难忍，不觉跺了跺脚，大轿霎时停下。轿夫们只道丞相有事，侍卫们连忙上前问候。郦君玉吩咐继续前行，自己思量：自己纳冠辞朝，虽是临机应对，但此刻细细思来，要禁止流言，除此实无良策。如今不做也已经做了，懊悔于事何补？好在来日方长，我总能寻到办法，慢慢地与父母开解，到时候还做个分居的儿子一般，常来常往孝顺。

　　行到岔路，前方家人来报，有梁相大轿在此等候。郦君玉连忙下轿前去问候。梁鉴携手安慰道：“保和公，你自好好地做官便了。朝中多少大事等着你裁决，理他们作甚！当今天子圣明，这等无根无据的流言邪语，何须介意？我与你如今有了翁婿之亲，况朝廷全力维护，所以今日不曾出头。但果然邪谣肆虐，我决不能容。”

　　郦君玉含笑道：“多谢岳父关怀。我看孟尚书亦只是一时迷惑，并非有意与我作对。就颁行新法上，他也不曾难为过，朝廷凡有指派，他都十分出力。我倒是不怪他的。”

　　梁鉴点头道：“他只是昏庸罢了。亏他还是一品大员，连自家女人都禁止不住。如今朝廷责他闭门思过，处置得甚对。否则他这般软弱摇动，只怕受人利用，就更伤情面了。”

　　郦君玉忙道：“这个岳父无须担忧。他毕竟一部要员，许多事情，还要他从中着力。况他一向恪尽职守，并无过错。就前日议的那个兴办幼学的事，也得礼部通力施行。风声过后，我自会找他，缓缓周旋，总要他还与内阁同心方好。”

　　梁鉴笑道：“你若能全无芥蒂，自然更好。事无好坏，全在人如何处置。保和公的能力，我一向放心的。难得你如此年纪，便能远绍圣贤遗德，有如此容人之量。”

　　郦君玉谦逊了两句，躬身辞别，目送梁鉴的轿子远去了，方自己回来。

　　梁素华接入房中，侍候他换了衣服，见他容色不豫，问道：“怎么了？可又是你门生得罪了么？”

　　郦君玉咳嗽一声，待房中女鬟尽都退下，向梁素华说了朝中之事。

　　梁素华初闻冒名女子应对，也着实惊奇，待道说了钦赐一月完婚等事，又不觉有些不乐起来，向郦君玉怨道：“小姐，你也太狠心了些，岂不要把夫人气坏？夫人大病刚好，就又遭了这番责骂，还不知如今在家中怎生烦恼？若是有个一差二错，你却待怎的？”

　　郦君玉愁道：“我也正为此担心。如今风口浪尖上，又不便遣人问候。要如何通个消息方好？”

　　梁素华道：“小姐，你其实认了何妨！忠孝侯委实是个有情有义的郎君。当日刘燕玉过府，亲口说他进门以来，侯爷并不曾入过房间。小姐今日这般决绝，以后还怎么转圜？到时候若是再认，岂不是罪上加罪？若不认，难道就此抛开父母？”

　　郦君玉叹道：“我岂不知孝行有亏？至于忠孝侯，他只要原配归来，并不知丽君是谁。今日冒名女子，容颜不差，言辞也伶俐，行事也聪明，若能毕姻，也算圆了皇甫家的心愿。到时候自然刘燕玉一并能偕伉俪，你担心什么？”

　　梁素华纤纤素手转弄手中绢帕，半晌问道：“小姐到底要怎样？就此断绝了父母姻缘不成？”

　　郦君玉道：“我蒙朝廷恩重赏识，委以国事，总得见一段落，有些成绩，才好辞官返乡。父母那面，我再想想办法。姻缘就不用说了。”见梁素华意殊不乐，上前抱着他双肩，哄道：“只是可惜耽误了你，嫁了我这么一个假夫君。你且不要悲伤，容我慢慢裁度，或者有个好安排。你且享受眼前富贵，莫空担那日后之忧。”

　　梁素华见他对皇甫少华全无念想，不好再说，只道：“我跟着小姐，不知胜过世上多少男子。我只是为小姐忧虑罢了。”